谢文琼道:“这个容易,今日便可齐备,你随我去府中,我叫她们取东西来便是。”
岳昔钧应了,便随谢文琼来至公主府中。是时,沈淑慎恰来拜访,见了岳昔钧,倒有些?诧异。
沈淑慎心道:公主不曾正?眼瞧她,今儿个怎邀她入府中来?莫非公主爱慕男子,这日久生情,竟瞧出驸马的好处来了?
如此想罢,沈淑慎心中不快,又有些?醋意,看?岳昔钧的神情便越发不善起来。岳昔钧有所察觉,却不能猜透这敌意因何而起,只当不知不见。
公主府里备齐了东西,岳昔钧叫人?在圆纸上?写下“帅”、“车”、“相”种种棋子之名,分黑红二色,以?绸带绑在三十二人?背后?,当作三十二枚棋子。又以?大笔在地上?画下棋盘,岳昔钧轮椅推至戏台之上?,而谢文琼坐在看?台椅中,二人?相对?而望,各执一枚令旗。沈淑慎陪坐在谢文琼身侧,绞着帕子不知在想些?甚么。
恰逢春乍暖时候,几乎没有日头,微风一吹,倒也舒适。
谢文琼执红,一挥令旗,一着“当头炮”使将出来。背后?有红色“炮”字的侍女?依令而行。
岳昔钧还以?“屏风马”,也是令旗一挥,棋子走位。
二人?你来我往对?弈了几招,谢文琼先吃了岳昔钧一子,背上?黑字的侍女?离开了棋盘。
然而,又走几步棋,岳昔钧便吃了谢文琼一字。如此胶着几十回合,岳昔钧渐渐显现出颓势来。
谢文琼笑道:“还以?为她有多大能耐,却是个后?继无力的。”
沈淑慎道:“想必她不曾叫殿下尽兴,下一盘我陪殿下可好?”
谢文琼道:“并非不曾尽兴,先前几十合,已然是酣畅淋漓。”
沈淑慎心道:这正?是臣子棋的下法,不可赢,又不可输得一塌糊涂,须得臣子比君王棋技高明才能为之。人?说“象戏翻能学用兵”,听闻这个驸马有军功在身,有如此棋艺倒也平常。只是她往日还敢出言不逊,今朝怎不在棋上?杀公主个片甲不留?反倒让我失了机会?。
那厢,安隐也瞧了出来。
戏台上?只有安隐与岳昔钧二人?,因此她小声说道:“公子,你下臣子棋,真是要?走怀柔的路子,与公主交好了?”
岳昔钧道:“正?是。”
岳昔钧心道:说来却有些?阴毒,公主倒是无错,不过是生在帝王家?而已。我与她交好,不过一场算计,我是可以?抽身便走,她之后?又如何呢?她会?因此而不再信他人?了么?
岳昔钧转念又想道:世间情理哪里是能够一一分说明白的。昔时她磋磨于我,难道我又有甚么错处不成么?
由是想罢,自硬下心肠,宽慰自己“若是公主是轻信之人?,便是不栽在我手,往后?也定会?吃亏”,然后?安安稳稳输了这局棋。
谢文琼已然尽兴,笑道:“这以?人?作子,果真与手谈不同。”
沈淑慎想与公主多说会?儿话,虽然心中已有答案,还是问道:“如何不同呢?”
谢文琼道:“棋子终究是死?物?,瞧着人?棋动起来,方有对?局紧张之感?。”
沈淑慎心道:坏了,公主既然好此道,想来对?于军中排兵布阵也好奇非常,驸马正?是这里的行家?,我却对?此不知不能。
此时,岳昔钧也来到?了看?台之上?,报了门,恰巧听见谢文琼这一句,便道:“殿下既然喜爱这些?令人?紧张的东西,臣还有一个玩意儿可以?进?献。”
谢文琼问道:“是甚么?”
岳昔钧道:“百戏。”
谢文琼道:“本宫听闻过这个,乃是民间喜好。”
岳昔钧道:“正?是。殿下若是想出府去,街头便可见到?。若是不愿出府,请了班子来府中,也是一乐。”
谢文琼心中有些?犹豫不决:父皇素来标榜自己勤勉,宫中几乎禁了歌舞杂耍,也不许皇子皇女?“玩物?丧志”,若是请了百戏班子来府中,恐怕少不了一顿教训。
但是,谢文琼心中又自迷茫起来:皇兄们倒或多或少有登大宝的志向,我又有甚么志向可丧呢?人?人?都说,女?子温惠贤良,便可嫁一如意郎君,往后?相夫教子,夫、子发达,这女?子也能过上?好日子。可是甚么又是好日子呢?我生在帝王之家?,要?甚么有甚么,这不是好日子吗?若这是顶天了的好日子,我又要?追求何物?呢?父皇要?求我读书做人?,对?我的期许也不过是“常乐”罢了,但若是追求常乐,我又为何不可耽于“玩物?”呢?若是要?我立身端正?,是要?如寻常女?子般嫁个好人?,我如今已然成亲了,又不需相夫,又不要?子嗣,那如此活来,究竟为何呢?
她不得其解,又想道:皇兄们便是无意问鼎,也有做贤王之心,养着诸多门客,自要?一番威信。我若是做贤公主,又给何人?做来?食邑的农夫农妇么?他们会?在乎吗?交了税粮,便不再关心粮食去往哪里了罢。为了天下女?子作表率么?人?说皇后?合该母仪天下,我身为公主,也要?一样么?便是作了表率——是要?她们也学着规矩压身,不得喘气么?她们学了又能如何呢?再去相夫教子?去把自己关在后?院,去培养“来日栋梁”么?那我在她们眼里是甚么?是庙里的泥塑、巷头的牌坊么?
她心中不曾有过答案,竟怔怔望着场上?棋盘出神,想得久了,沈淑慎也担忧起来,轻声出言询问道:“殿下?”
谢文琼方才回过神,心中不由想道:无怪那些?人?要?出家?、要?云游,俗世间的事务已然穷极无聊,只有未知之事才能略有趣来。我也不必闷坐府中,出去走走,想来疑问可解——便是父皇和母后?得知此事,又能如何?
谢文琼想起岳昔钧方才说的话,道:“那便出府去看?罢。”
岳昔钧便道:“瓦舍之中便有百戏,只是恐人?多,冲撞了殿下,臣可以?差人?包了场子,专请殿下去。”
“可矣。”谢文琼点点头。
岳昔钧问道:“不知殿下何时得空?”
谢文琼道:“随时。”
岳昔钧笑道:“如此,臣便早做准备为好。安隐,你去江阳坊瞧一瞧,可有干净瓦子可供殿下驾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