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宜彻底沉默了。
若说一开始元贞说时,他心中仍有不赞同之意,可当她说到无愧时,他突然沉默了。
他想起了很多,想起了自己的有愧,这大概是自己这一辈子都越不过去的一道坎。
谁又能想到,算无遗漏不择手段的谢成宜,有一日会因为曾经做过的一件事而有愧呢?
做时不觉得,不过一句吩咐,一个为了大局的自我开脱。
可当事情成后,他却突然茫然了,而后的每一日里,也许是旁人的一句无心之言,一句听来的闲话,都会让他沉默,让那股沉淀在心中许久的‘愧’翻涌出来。
迟来的愧疚比乱葬岗上的狗还贱!
他可真是可笑!
元贞不知谢成宜面上为何会流露出那一丝悲凄之色,她猜也许是因为那个叫做如烟的女子?
她只做不知,又道:“我此番说了这么多,并非想责备你什么,我也没资格去责备你什么,毕竟你是为了我和镇北王好,包括之前你去寻贺虎和今日之事,你初衷并非坏意,而是考虑大局。”
“我只是想说,以后再做这种事的时候,还是要与我提前说一声。”
“我也虚伪,但就如我与慕容兴吉所言,我的虚伪不对自己人,有事说事,有话说话,所以不用去猜测什么怕当面说会让我觉得下不了台,又或是手下人就该把事情都做了,如此一来既全了大局,又成全了上位者的虚伪和私心。”
“莫把旧朝为官时的习惯带来新朝,不然是不是又回到了以前?为官者讲究和光同尘,讲究千言不如一默,然后大家看到不满时都沉默了,任凭那些跳得高的人大声嚷嚷,四处搅合,到最后所积攒的一切坏因都在这一时爆发了,炸死了那些人,但自己又何尝能全然置身事外?”
这是在说旧朝廷,元贞说得也分外感叹。
其实从新朝廷建立以来,许多以前回归故里的旧官员纷纷改弦易张投奔过来,就能看出其中有多少人对旧朝廷的种种事情不满。
可就如元贞所言,你不满时沉默了,什么也没做,又能改变什么呢?真出了事情,又岂能置身事外。
谢成宜怔了一会儿,缓缓道:“我懂了。”
元贞点点头:“行吧,那你去忙吧。”
至于对方为何会悲凄,是否有什么心结?
元贞并不想过多询问,每个人都要为自己所做出的事负责,旁人开解不了,这也是她为何要点出那句即便不择手段也要无愧无惧的原因。
待谢成宜走后,屋中只剩了两人。
一个是元贞,一个是躺在榻上似是毫无知觉的永王。
元贞突然道:“你既有了知觉,我所言你也应该听见了,我相信你知道该怎么做,旁的不用我多言。”
她转身欲走,谁知床上的永王竟发出一丝声音。
包得像粽子似的永王,挣扎着发出一声质问:“你说,你说得那些跳得高四处大声嚷嚷,四处搅合的人,是不是就是说的我们?”
元贞一笑:“你猜。”
“你们先下去吧。”
屋中只剩了元贞一人,宣仁帝没有躺在榻上,而是屋子正中支起一块床板,躺在床板上。
这是入殓的最后一步,下一步就是入棺。
因为收拾得很好,且尸身上没有多余的伤口,唯一的伤口在颈上,此时已经缝合好了,整体显得栩栩如生。
她来到床板前,默默地看着上面的人。
“你给自己修的皇陵,已经被北戎人破坏了,里面拆得乱七八糟,且那地方如今在北戎占领下,所以皇陵你是睡不了了,我给你选了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地方我去过,你应该会喜欢。”
静了一会儿。
她突然又道:“此前我跟谢成宜说了那么多,我说得冠冕堂皇,其实何尝不是有感而发,我对你是有愧的。”
屋里有些暗,元贞转了一圈,才寻到一把椅子。
椅子有些重,也有些大,她不太体面地将椅子慢慢地拖了过来,就放在旁边,坐了下来。
“其实若是想,我是能寻到机会把你救出来的。”
“你知道吗?当初杨變潜入上京,竟然是利用冰下的水路,当时收到他的书信,我就想到了金水河也连通着皇宫禁苑,寻一寻办法,应该能找到机会进去。”
“可我却没有告诉他们这个办法,也没让他们去做,因为我知道旧朝廷面临崩塌只剩了最后一步,它必须崩塌,才会有之后新生,才能剔掉那些烂肉腐肉,所以我坐视你困守围城,屈辱归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