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蛋的间隙,大门被重重拍响,冯婉萍关小火应声开门,外面?来?了个熟面?孔的工友,慌里?慌张地往里?瞧。
简寻稍蹙眉,很快复归平静,垂眸继续书写。在工友焦急的话语里?,翻书的手不由自主地停顿。
简烨伟在工地摔落,高位截瘫,成了废人。
从医院出来?的那刻,冯婉萍跟简寻对?视了一眼,她见他眸色锐冷,沉静如?霜,淡然得不像个十?五六岁的孩子。
她像忽而?被针扎了一般,忙别过视线,摆出家长的架子。
“你好好上?学,不要担心?,家里?事妈妈会处理。”
简寻不发一语,兜着裤袋迎风往回走。
简烨伟的事故很快有裁定,没签合同不是长工,责任在个人,包工头赔付两万仁至义尽,先前约定完工的那部分尾款自然杳无音讯。
医院烧钱如?流水,简烨伟很快办了出院,被转回家中护理。
冯婉萍推说工作忙不开,花钱找来?白班保姆看护,因为太?辛苦,留不住人,最后变成钟点?工,每天过来?两趟倒垃圾看上?几眼,锁门离开,晚上?煮一顿饭,主要给简寻填饱肚子。
冯婉萍时常不见人影,彻夜不归是常事。
钟点?工也挑活,见家里?只?有一个半大小子,也不是出粮的金主,自然敷衍了事。经常打发猫狗似得端一碗白水煮面?,连鸡蛋也不愿意加。偶尔倒买点?云吞拌酱油,不过她总会留下一起吃,云吞对?半分,也不管正在长身体?的孩子是否吃饱。
初三?最后这半年,简寻饥一顿饱一顿,懒得计较。饿了自己翻冰箱垫肚子,实在饿得胃痛,买包华丰掰碎干嚼。
中考过后的某天,冯婉萍打扮得光鲜靓丽,难得早早回家给简寻做饭。
自从意外发生,冯婉萍迅速跟简烨伟分房睡,说是她睡不好影响第二天上?班。身材颀长的男人被塞在原本的杂物间,随意架了张小床,无论冬夏开窗不开门,以免异味扩散到家里?。
这日?她难得煲了鸡汤,殷切地把鸡腿夹到简寻碗里?,两人都默契地忽略了杂物间发出的动静。
她跟他商量:“别念高中了,三?年后还?要高考,考上?了起码又要四年打底,屁用没有。你总不可能?还?要念研究生吧?我可没钱——找个中专学技术,你不是读书厉害?读师范也好,毕业以后当老?师稳定有编制,吃公家饭不用愁。”
简寻拨开了冯婉萍送来?讨好的鸡腿,看着面?前三?道菜,慢吞吞地夹了块鸡翅,咬进嘴里?半夹生,吐了出来?。
他目光森冷地掠过冯婉萍的脸:“我已经申请了助学金,不用你操心?。你把他这次工程的前期款给我,还?有包工头赔偿的两万块,你可以走,有多远走多远。”
冯婉萍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望着简寻,还?没决定从哪句话开始教训这毛头小子。
简寻又冷冷开口:“你跟那个男人什么关系我不管,你从简烨伟手里?拿了多少钱我也不过问,我只?要我应得的那份。”
“我还?是未成年,你是我的监护人,你如?果卷钱跑了,我会去法院起诉,我念不成书,也不会让你好过。不过,我不需要你负责,我只?要钱。”
冯婉萍瞠目结舌,细细打量着简寻,不知从何时起,他的面?目变得这样陌生,青涩的面?容英俊而?傲慢,透着无所谓的冷,语气无波无澜,寥寥几句安排好一切,毫不留情将她驱逐。
他似乎早已独立于这个家庭之外-
冯婉萍在那年夏天跟人走了。
简寻不过问,拿了他从冯婉萍牙缝里?敲出来?的可怜积蓄,换了个钟点?工,罗列清楚工作要求,每天凭验工领钱。
冯婉萍没读过书,在外咋咋呼呼招摇撞骗,其实纸老?虎一只?,被简寻几句话唬住,听他提到法院,做贼心?虚气势立刻软了半截,自然言听计从。虽然最后交出来?的钱数有猫腻,但简寻没追究,她松了口气。
高中开学,简寻不住校,每晚回家,独自在桌前吃饭,耳畔里?不时传来?男人沉缓的呜咽、呻。吟,他如?若不闻,每晚写完作业按时睡觉。
再到他转学来?二中,钟点?工被迫变成了白班工,佣金猛涨,他为钱发愁,看着银行卡如?流水锐减的余额,感觉被生活勒得喘不上?气,成人世界的疲惫陡然乍现。
直到有一天,他和简烨伟其中一个放过对?方,总有一个人得以喘息。
简烨伟会死是迟早的事,除了简寻这唯一的亲生子,他无人无脉无亲无故,丧礼并不难办,难的是冯婉萍和她带回来?那个流里?流气的男人。
回来?的目的很简单,冯婉萍已把为数不多的积蓄挥霍一空,想趁着简烨伟的死再敲一笔,榨干这位不中用的亡夫最后的隐藏价值。
比如?房产,比如?他名下的村民股份,简烨伟生前她觊觎不来?,但那始终是一笔可观的数字。
他们至今没有离婚,所以从法律上?,她和简寻有同样的资格继承这笔遗产。
简寻冷眼打量着坐在客厅的不速之客。
冯婉萍甚至化了秾艳的彩妆,穿着身花花绿绿的长裙,以这样的形式来?南禺为简烨伟吊丧。
她身边那个中年混混名叫陈耀辉,无业,以前给人在歌厅看场子,脾气火爆头脑简单,因打架斗殴被关了一段时间,出来?东搞西荡,没有专门营生。
冯婉萍拿杯子给彼此倒水,俨然当家女主人的模样,“阿寻,你也高三?了,成绩好就该把精力?放在学业上?。村里?的事情又复杂又繁琐,你去村委写份声明,把你爸的后事托管给我处理,你安心?读书,一切都有妈……”
她那句称呼还?没说完,简寻一个冷眼掠来?,逼得她把后半句话咽回了嗓子。
少年已成长得高大挺拔,一张格外出挑的脸,眉目英俊眼神冷厉,细瞧着有她的神韵。可他的气势却足以压倒她虚伪的淡定,这件事,她从来?不占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