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颐转过身,问一直没有开过口的玉自怜:“你呢,你又干了什?么事?”
玉自怜还没来?得及说话,她们便?看见一只白色的,轻飘飘的东西从她袖口滑落出?来?。那纸做的小人巴掌大一只,没有脸,四肢也做得十分潦草,但所有人竟然能从纸人脸上读出?胆怯的情绪。
它轻手?轻脚地爬到玉自怜肩上,张开双臂,做了一个庇护的姿势。
它想?保护玉自怜。
玉自怜迅速将它塞回袖子里去,转身就想?走,马上被沈菡之勾着衣领扯了回来?。沈菡之搓了一把脸,似乎已经料到会?是?这样,声音有些发抖:“我当年?说错了。你不是?把这纸人当成灼璎来?养……玉自怜,它就是?灼璎,是?不是??”
玉自怜被沈菡之扯来?扯去,袖子里的纸人不听话,又跳了出?来?,随着风摇摇晃晃扑到沈菡之拉扯的手?上,用手?中的小纸剑拼命戳她。
纸剑是?软的,它见剑对沈菡之没有效果,便?对着她的手?臂一阵拳打脚踢。
沈菡之的动作弱下去,放开了手?。所有人凝视着这只蹦蹦跳跳的纸人,它分明没有脸,可?她们都看见了昔年?灼璎的影子。
沈菡之的思绪瞬间被拉回千年?以?前,那些怒放的桃花,搁置的棋盘——
从刀宗最高处可?以?看见剑宗。那两个少年?手?拉着手?穿过粉红的花郁郁葱葱的树,沈菡之咬着狗尾巴草看着她们,草在她的唇边一跳一跳,那两个人也一跳一跳。月小澈那时笑起来?还很温柔,硬要跟自己打赌,赌究竟是?玉自怜先与她的灼璎师姐修成正果,还是?她与自己先置办结契大典。
灼璎师姐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
沈菡之不知何时眼前已经出?现一片朦胧的水雾,她擦去泪水,咬牙切齿地笑了一声。那年?她要与玉自怜约剑,灼璎她总是?偏心自己的师妹,总横插一脚进来?不让她们打架,明明和大家都十分要好,可?最好的最漂亮的也总是?给玉自怜。
那时灼璎生辰,玉自怜来?问自己送她什?么生辰礼好,沈菡之不假思索,说送你师姐剑穗吧,她最喜欢剑穗了。
送出?去的剑穗,灼璎果然很喜欢。但是?玉自怜不知道,是?灼璎先找到沈菡之告诉她,若自己师妹来?问,便?告知玉自怜自己喜欢剑穗。沈菡之不解,问为什?么,灼璎如同烈日般明艳的脸上竟然破天荒露出?几分无奈的笑意。
她说,玉自怜她家中没有助力,是?个十分要强的孩子。初入宗门,什?么都得用灵石换,她不想?看玉自怜天天接灵赏令出?生入死。剑穗便?宜又好看,还能换着戴,劳烦她来?问时,一定要这样告诉她。
事隔经年?,灼璎师姐若有轮回,早已变成了灼璎师妹。她们所有人的年?纪都比死去的她大了,可?被塞在小纸人里的魂魄却不知道。她或许什?么都忘了,只是?凭着本能想?要保护她的小师妹。
就像是?千年?前的无数次那样。
沈菡之慢慢放下手?。她看起来?十分挫败,重新?坐回了椅子上。月小澈看着她落寞的侧脸,想?说些什?么,但似乎是?碍于所有人都在此处,终究还是?没有开口。
谛颐看了眼那只小纸人,看她们眉眼间相?互打的机锋,不用再猜也知道又是?个被旧事所困的人。她揉了揉眉心,道:“你们将这些魂魄困着也无用,反而惹眼,最后?弄巧成拙。”
然而看她们的神色,谛颐也知晓这些事情无法强求。她道:“先前不曾出?事,或许是?因为上面还离我们很远。而今出?的这些事情已经可?以?推测出?来?旧事又得重演一回了,你们做好准备,多的我也不劝。”
琴心天姥愣在原地很久,还是?准备告辞,将被困在净瓶中的女儿魂魄放走。她身上还担着一半越琴山庄的担子,剩下譬如宁归萝的小辈们也还未长成,她不能死在这时候。
临走前,她像是?想?到些什?么,对着玉自怜道:“你那个请退出?去的门生有点?蹊跷。”
言语间,她已经不再像从前一样,将司羡檀当做可?以?随意拿捏的小辈。她提示道:“那姓司的小丫头?修为飞涨,如今已是?渡劫期,但是?她快要死了。”
灼璎在桌子上好奇地摸南华她们伸过来?的手?指,玉自怜还未来?得及将她塞回去,抬眸便?看见了琴心天姥复杂的眼神。
“她身上一股将死之人的味道,但是?与我们不一样,”琴心天姥道,“这丫头?翅膀硬,骨头?也硬。我老?了,啃不动了,抽我的那顿鞭子我就当作是?当年?抽你一鞭的索债。她不知在外倒腾什?么,玉自怜,你自己教出?来?的门生,你自己好自为之。”
琴心天姥还是?那个琴心天姥。说完这番话,她转身便?走。玉自怜像是?没听见一样,凝视着掌心中挥舞小剑的灼璎,久久没有言语。
*
万里之外,某座小城,茶楼。
楼内空空荡荡,几乎没有客人,只临窗对坐着两位风华正茂的少年?。其中一位身形总透出?几分不自然的僵硬,另一人则自在许多,此时正撑着脸眺望冷清的街景。
她们中间摆放着一壶热茶,自在些的那位斟上两杯,用灵力将其吹冷了些,对着另一位随口道:“喝茶。”
她对面坐着的司照檀僵硬地捧起茶杯,一饮而下。
解开了口舌的禁锢,司照檀的问题再度倾斜而出?,只是?声音已经透出?些许疲惫。数日的奔波劳累让她头?痛,更头?痛的还有要面对司羡檀简直荒谬的计划。
“你说景应愿有仙骨这件事,是?真的吗?”
司羡檀抬起茶杯,喝了一口,坦然道:“真的啊。”
“你又想?要干什?么,该不会?要拿来?自己用吧?”
司羡檀睨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十分不在乎:“我自己有骨头?,要另一份干什?么。”
她自顾自地喝茶看景,仿佛根本不在意谁有仙骨,也不在意拿走之后?对方该如何是?好,这一切都与她没有关系,只有那个人——
司照檀声音古怪:“你要拿给崇离垢用,是?不是??你脑子出?问题了司羡檀,你该不会?真的把崇霭说的狗屁婚约当真了吧,她怎么可?能跟你结道侣?”
司羡檀精致的眉眼依旧平静。她没有因为司照檀的这番话而动怒,只是?神情鲜有地有些恍惚,似乎思绪飘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她放下茶盏:“真真假假并不重要,我如今变成这样,也什?么都不在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