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老丈揣着竹筒,摸摸孙儿的头,望着大堤之下的大片麦田,道:“好好地守着河堤,叫河水安安稳稳地流,咱来年就还能安安稳稳吃白馍。”
回城路上,乔时为心中久久不能平静,仿佛脚下走的每一步路,都埋着被历史洪流碾成尘土的平民遗茔。
归鸟入晚林。
此行不虚,乔时为心想,迟老丈更具体地解释了祖父的话。
读书人总以“燕雀安知鸿鹄之志”自命不凡,可身居官职之后,是否该扪心自问:鸿鹄安知燕雀之志?
离去前,乔时为向迟老丈请求,说要到埽所学习如何制埽。
“乔小相公,你是做大事的人,制埽这样的体力活,看个新鲜就成。”
“不学做最艰辛的活,哪里晓得自己只会逞口舌之劳呢?”乔时为下定了决心。
……
乔时为打算在澶州北城停留了半个月,他不仅学习了如何制埽,还跟着埽兵们巡河巡堤。
十几个埽兵,年纪大的将近五十,年纪小的,比乔时为还小一岁。
看到埽兵们手握长柄砍刀,或是铁锹、锄头,乔时为才晓得,巡堤并非走马观花。
夏日绿叶丛丛,埽兵为了辨别半堤上是否长了一棵拐枣,需花上半个时辰割草开路,深入到树丛里辨认。
领头一刀砍去拐枣幼树,给乔时为解释道:“拐枣枝干松软偏甜,容易招来白蚁,不能叫它长在堤上。”
有时发现外堤土质有些湿润,便提着心到处扒草找鼠穴,直到确认这里是晨露染湿的,才敢离开。
所以,几里的堤坝巡上半日也正常。
埽所里,乔时为跟着迟老丈编梢枝、束干草,手上划了好些口子。
迟老丈介绍道:“要想埽能堵住水,少不了五样东西。”
“一成竹,以竹架为骨,撑起埽的形体;两成绳索与梢枝,编成埽的经脉;然后是四成芦荻禾草和三成土石。”
乔时为问:“芦荻禾草里为何要卷入土石?”
迟老丈解释道:“草木沉在水中易腐,要防它年复一年腐成淤泥,使重埋的堤坝松软,反倒造成决堤。”
乔时为了然,并钦佩于实践而得的经验。
……
这日临入夜时,乔时为在灯下书写。
先是修改小吴村治水志初稿,再是把这段时日从埽所学到的梳理成文稿,以备后用。
写到埽的材料时,他翻看笔记,一时困惑——他明明记得迟老丈说埽有五种材料,缺一不可,可数来数去,却只有四类。
“竹架,梢和绳,禾草,土石……”
莫非梢和绳应分为两类?
乔时为打算明日再细问迟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