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怎么不记得了?”江珊边擦眼泪边说:“离婚,您帮我打赢了离婚官司,都登报了,我找来给您看!我特别买了一份,要?留下做纪念。”她又要?起来去?找,叶同尘和?郭晓忙按住了她。
江满红端着茶水从厨房出来,赶紧说:“找什么找什么?你别动,要?什么我给你拿。”
“报纸。”老太太拿手比划,“上面印着[中华传奇女律师——人民的律师]那张报纸,妈妈买回来守在铁盒子里?了,怎么找不着了?上面还印着叶律师的相片。”
叶同尘和?郭晓越听越惊奇。
江满红却真的“哦”了一声说:“那张报纸啊,妈你忘了咱们搬家的时候搞丢了。”她把茶水递给叶同尘和?郭晓。
“搞丢了?”老太太似乎想不起来的皱着眉,“怎么会搞丢的呀?我好好收着的,搬家?什么时候搬过家?”
江满红叹了口气?,很清楚妈妈这是又忘了现在的事。
“我妈总是会忘记最近几?十年的事。”江满红有些鼻酸的说:“她老是觉得现在她还是三十岁,我才三四岁,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总是在回忆那会儿,那会儿她跟我那个亲爹才离婚,带着我过,还被安排了工作,可能那会儿是她觉得真正活过来了吧。”
江满红又看叶同尘,笑着说:“当初替我妈打官司离婚的律师也是位女律师,她也姓叶,跟您的名字只有一个字之差,叫叶同尘,她可是我妈的大恩人。”
“叶同尘?”这次连叶同尘自己都怀疑了,世界上同名同姓的很多,但同名同姓又同是律师,还在几?十年后被她得知,是多么奇特的事情。
郭晓也好奇:“还真是有位叫叶同尘的律师啊?什么时候的事?你见?过她吗?和?叶尘律师像吗?”
江满红笑着说:“我那时才三四岁,根本不记事,早就忘了那位叶律师长什么样子了。”她对?小时候的记忆很模糊,就只记得自己和?妈妈总被父亲打,后来有一天,有位很高的女人来见?了她妈妈,模样和?当时她们说了什么全不记得了,唯一的记忆点是,那位律师穿了一双很漂亮的棕色皮鞋,有一点跟,鞋头窄窄圆圆的。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高跟皮鞋”,记忆里?她小时候就没有穿过一双没有补丁的布鞋。
“报纸后来我上学识字了倒是看到?过。”江满红说:“但上面的墨黑掉了,看不清那位叶律师的照片,只记得上面报道了,叶律师为我妈打赢了京北第一个女方提出离婚的官司,还直接把我那个亲爹送进大牢了。”可惜后来搬家给搞丢了,她妈妈还为这个找了好一阵子。
郭晓看向叶同尘,没明白,但心里?在想:这确实像是叶同尘会做的事。
“你怎么不记得叶律师了啊?”老太太听女儿这样说却着急了:“叶律师还给过你芝麻糖,你的新书包还是叶律师送你的呀!咱们要?永远念着叶律师的好……”
“知道知道。”江满红拉住母亲的手,安抚她,可是她确实不太记得了,就记得她那个畜生亲爹被抓进牢里?之后,她们的日子才好起来,妈妈进了厂子工作,还送她去?上了学,五岁那年她第一次在过年穿了新鞋新衣服,全是母亲攒的钱。
老太太却念着哪位叶律师,边哭边说起来,说她出身不好,她是地主家的小姐成分不好,打地主之后她家里?人全死?光了,跟着杨帆也没有过过几?年好日子,更?没有人愿意跟她这个出身不好的人说话,她想去?做工没人要?,周围的邻居背地里?都说她是资本家的小姐……
只有叶律师没有看不起她,愿意救她。
“您那天来……”老太太紧紧握着叶同尘的手说:“就在厨房里?跟我说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您和?我说的第一句话,您问我:是打算一包老鼠药带着女儿一起死?还是只跟杨帆同归于尽,留下女儿?”
江满红听的懵了,母亲这不是在说胡话?她当初是真的一包老鼠药毒死?她那个亲爹?
“我就哭了,您还记得吗?”老太太哭着问叶同尘:“我哭了好半天,您却没有笑话我也没有嫌烦,您就站在厨房里?等着我哭……然后说:洗把脸和?我谈谈吧,不是只有死?这一条路,妇女也可以自由离婚。”
“自由离婚。”老太太的手握的更?紧了:“我听过这个词,但从来没有敢想过真的可以有人帮我办到?,我出身不好……那些人说杨帆打死?我也活该,给我口饭吃该感?恩怎么敢提离婚……可活不了,真的活不了了,怀孩子也在挨打,被打掉了两个孩子,只有红红保住了,可杨帆要?儿子,整天打红红,衣服舍不得给红红买一件,还找了人来看红红,两斤猪肉就要?把红红给人家……”
她越说越伤心,江满红也跟着哭了,这些她是知道的,懂事后妈妈跟她说过,说她没有爸爸是因为爸爸妈妈离婚,爸爸坐牢了,因为爸爸要?卖掉她,卖孩子是犯法的。
她记忆里?爸爸就没有给过她笑脸,她对?父亲除了恐惧没有一点其他?感?情,她母亲嘴巴上是疤就是她父亲喝酒拿酒瓶子打的。
“所以是当初那位叶律师帮你母亲离了婚?起诉了你父亲要?把你卖给别人吗?”郭晓听的起劲,问江满红。
江满红点点头,替母亲擦眼泪,这个官司在当时应该挺轰动的,连报纸都登了,因为那时候她们还在京北外的一个小地方,男人打老婆太正常了,更?何况她妈妈出身还不好,那时候大家都看不起她母亲这种地主小姐,觉得父亲能娶她,养她,已经是做善事了。
父亲那时候还是厂里?有头有脸的小组长,很擅长交朋友,整个镇子上的人都认识父亲,夸他?人不错。
但母亲没有一个朋友,她成分不好没有人肯找她做工,连说话的人都没有,经常被父亲打,邻居听到?也当没听到?,两次被父亲打的流产送去?诊所里?抢救回来,但父亲的家人和?左邻右舍只说母亲娇小姐出身,干不了活,生养不了孩子,走两步路就流产。
所以在那位叶律师帮母亲提出离婚打官司的时候,镇子上的人都觉得母亲和?那位女律师疯了,当着面说她们,说她父亲不提离婚已经是积德了,说母亲结婚这么多年一个儿子没生养过,怎么敢提的离婚,要?是离婚了谁还敢要?地主家的小姐。
那个年代律师动不动就被抓,像样的律师都是有钱有势的人,在上海那样的大地方,她们这个小地方的人连律师都很少见?过,更?别说律师替女人打离婚官司。
这些事母亲老年痴呆后重复跟她讲过很多次,现在母亲又说起来,依旧泪流满面,依旧满怀感?激。
“闹的凶,官司才开始就好多人去?举报叶律师,要?把你抓起来。”江珊老太太哭着伸手去?摸叶同尘的额头,却没有摸到?那道疤,她只以为是叶同尘的伤好了:“杨帆他?们一伙人拿着家伙事去?找叶律师,我当时真是怕了,我怕因为我这条烂命把叶律师害了……我就跪下,跪下求杨帆不要?去?闹,我不离婚了,但叶律师走过来拉我。”
她流着泪的眼睛里?闪烁着亮光,好像又看到?了那时候的叶律师:“她把我拉起来说:今天你们要?是没本事打死?我,这场官司我就会打到?底。”
然后杨帆就动了手,她当时甚至没看清楚多少人跟叶律师动手,就记得他?们全趴下了,杨帆胳膊断了似得惨叫。
叶律师额头破了口子流了血,但她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