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妈妈心里晓得蒋氏是惦记箱子里的红包,昨日晚上李氏亲手往簇新的床帐、被褥里塞的红包,都是十几文,二十几文的荷包,数了九十九个放进去,取个长长久久的意思,蒋氏就在一旁瞧着,嘴里砸砸不停,好似花用了她的钱一般,肉疼得在一边喊,太不会营生了,几个大子意思意思,还用什么绣花荷包,那荷包都要大几文。
今日起个大早跟定了元妈妈就打的这个主意,李氏早嘱咐过了,她若要去抢红包别拦着,那些红包本就是舍了图热闹的,管谁去抢呢,只叫个熟悉的全福娘子看住她,莫惹了事就行。
四个全福娘子,带了些帮衬的妈妈们,十几个坐了车热热闹闹往施家去,蒋氏抢先上车找了个好位置坐了,看着窗边的风景,一样一样都是没见过,没吃过的,恨得不回沟子村了,就住在甜水镇才好。
施家娶媳妇比起颜家还要热闹上几分,请的人端了一盆盆的肥鸡大鸭进出,看见颜家来铺床的全福娘子,喜气洋洋的迎了进去,先上了芝麻豆子茶,热闹了一回,屋里围满得左邻右舍,都是牵了自家的娃娃们来看热闹的,起哄要看新娘子的新铺盖。
新房里簇新的桐花木拔步床,打开一对红漆雕花的香樟木箱子放得满满的,六铺六盖一取出来,被褥里的红包散了一地,看热闹的娃娃们哄的一声扑上去哄抢,有手快的打开看了,喜欢得喊娘,“娘,这里面有好多钱喔。”
那妇人接了过来一看,连连赞道,“这读书人家就是客气,旁人家不过三五文图个喜庆,我娃这荷包里竟是有十几文呢。”这一说边上抢到手里的人都开些打开了看,竟还有二十几文的,那些没抢到的越发的起劲,最后连写年纪轻点的小娘子们也上手去抢。
蒋氏原先看着都是娃娃们抢,还有些不好意思,看见有小娘子抢,也忙伸手抓了一把在手里,倒叫旁边的妇人瞧了她一眼。蒋氏浑不在意,只捏捏手里的荷包,估摸着有多少钱。
这些日子翠娘没得好安枕,不是舍不得家里的爹娘,弟妹,就担心去了施家,施家人好不好相处,虽与施都司是定了亲,平日里施韫杰也是知冷知热的,可总共也没见过几面,说的话都数得清,这日后天天一处,也不知道到底怎样,心底没来由的就害怕,这些话也不能与人细说,就是最亲的妹妹也说不清楚,只能自个在心里绕肠百转,理不清的思绪。
到正日子倒不想了,由着喜娘唱着喜歌给自己梳头上妆,青秞在一边左瞧右瞧还教喜娘怎么画眉,怎么在眼睛四周在拿眉笔细细描画,又沾了胭脂在眼角描上几笔,喜娘是个皮子白皙,团团的脸的圆胖妇人,见青秞生得好看,说话又客气,便也依着青秞说的画,倒真是与自己平常画的不一样,格外的好看,倒叫喜娘喜不自禁说又学了手艺,日后定会得客人夸赞。
梳了头,上了妆,只等着催妆更衣了,青秞在边上插诨打科,倒叫翠娘没了伤感的心思,一味的和青秞说话去了。
外面荷花进来:“姑娘,姑爷的马到了福满楼,过来就进祥里巷了。”
喜娘听了,起身和青秞一起为翠娘穿上绿色蜀锦嵌大红锦缎襟边掐金丝喜服,喜服穿定,翠娘眼里的忍不得的泪珠湿了眼眶,接了龙凤团扇遮了脸,荷花扶着一步一步下楼去,青秞咽下冲了嗓子里酸涩,紧紧跟在翠娘身后往前院去。
抄手游廊上绕着了大红绸缎编结的海棠花,万字不断福纹花,门楣上大大红色双喜,屋子里娇艳欲滴的各色牡丹插瓶,桌上铺的桌布,椅子上的靠垫,全换做了大红牡丹富贵团纹花样的。
今日颜二郎和李氏一左一右坐了主位,颜顺德杜氏老两口坐了右手的上座,颜大郎和蒋氏,颜家成两口子带了儿子虎子,柱哥儿,还有玉蕊一家都坐在厅堂里,身后围着站一圈临时雇佣来的小厮,女使们,个个腰缠枣红色腰带喜气洋洋。
翠娘进来时,施韫杰着大红喜袍,头戴官花正等在厅堂中,瞧见翠娘团扇遮面走进来,忙伸手迎了,扶稳翠娘,屋里人都看新娘子,唯有陈大郎拿眼去处睃扶着翠娘的女使,却不是那日见过的那个,这个女使的眉眼不如那个,没入了陈大郎的眼,再往后看去,一时呆了。新娘子身后竟然跟了一个长得跟仙女似的小娘子,陈大郎觉得自己再没看见过这样好看的人,眼睛直愣愣的不会动了。
人都瞧新娘子,柱哥儿不喜欢这些热闹,无聊的四处瞧着,一眼看见自己大姐夫一眼不错的盯着自己妹妹,顿时心头冒火,趁着人不注意挪到陈大郎身边挥了挥拳头压低声音:“你再这样瞧着我妹妹,我告诉我二叔,他能打断你的狗腿。”
陈大郎敢这样直不楞登盯着人瞧,是断定今日大家都是瞧新娘子看热闹的,没人注意他,才敢这样放肆,没曾料到一个不留神,被柱哥儿瞧了去,面色有些难看,知道柱哥儿是个蛮横的,也不跟他辩,只压低声音讨饶,“好兄弟,我真是一时猪油蒙了心,再不敢了,回去请你喝酒,毛家食肆里的好酒。”
柱哥儿哼了一声懒怠理他。
施韫杰端了茶俸给颜二郎,颜二郎接了仔细叮嘱几句,又俸给李氏,李氏接了茶,心里万分不舍,也只得忍了,叮嘱翠娘,孝顺公婆,夫妻和睦。一对新人辞了家长,笠哥儿小小人儿,背颈挺直送出门外,瞧着大姐上了轿才捏了拳揉揉眼睛,大红花轿,往施家逶迤而行。
新郎骑马前面引路,轿子后面跟着嫁妆,十六对大红绸子礼盒,三十二个香樟木红漆雕花大箱子。
嫁妆必得成双,有那家境艰难的,就凑个双数,有二的,也有四的,还有那舍不得又要面子的,只管往箱子装些棉花站地方,挑夫都是牙人铺子里雇佣的,甜水镇小,做喜挑夫的换来换去也就是那个人,都做得老练了,一上肩就知轻重,今日里颜家的红包本就给的重,原本立意在路上要说些好话的,那知上了肩才知道,那真是货真价实满满当当呀。
一路走,就有那看热闹的逗趣,“喜挑夫,瞧你们都走不动了,不是做样子的吧。”
喜挑夫啐了口道:“眼睛几日没吃油了,真的假的都分不出来呀,你瞧瞧箱子,盖都合不拢了。”
周围人哈哈一笑,又道:“莫不是砖头压的。”
呸,又有喜挑夫做样子呵斥,“我老张做了十几年的挑夫,什么东西一上肩都断得明明白白的,我这箱子里都是满满锦t?缎布匹,只怕外孙子的衣服都准备出来了,老刘那箱子我猜只怕是整锭的银子。”
哈哈哈,周围人又是哄堂大笑,小童们围着蹦跳喊着,闹着。
花轿到施家门口,施家大门两边堆放着一人高的万响福禄炮,远远的看着花轿,这边炮声大作,施老娘在屋里听得鞭炮响,知道新娘子要进门了,眼圈子一红,欢喜得要哭了,施老爹在一边看了道:“今日里我们家娶媳妇,是大喜,该哭的是颜家大娘子,你这里倒哭起来了,恐颜家大娘子知道了要喊天,抱不平呢。”
一句话逗得施老娘喜笑颜开,等着新媳妇进门拜堂。
进来门,拜了堂,一对新人坐了喜账,挑盖头,喝了百年好合酒,吃了百子千孙宴,喜婆婆们退了出去,房里只留了施韫杰的大嫂和七岁的侄子施远鹏。
今日施家端的是体面,不但王县令来了,罗府的二老爷也亲自来了,这会子外面热闹得不得了,施韫杰一时想着要出去陪客敬酒,迟了恐失了礼数,一时又担心翠娘初来,一个人呆得不自在,在房里绕了几圈,才弯了腰凑到翠娘边上温声细语:“屋外面许多客,我去去便回来,屋里荷花陪着你,屋外面请了些稳重的妇人守着,但有事,只管使唤,我尽快的回来。”
施韫杰的大嫂噗嗤笑了出声:“二郎直管去,这里有我呢,保管不叫你媳妇受半点子委屈。”施韫杰脸皮薄,红了脸朝他大嫂拱拱手行了个礼,忙不迭出去陪客人。
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客人,施韫杰一身酒气,眼神清明,翠娘见了回来,恐多酒忙要倒茶,施韫杰忙摇手:“可再别倒茶了,我没喝酒,王二利几个早准备妥妥的,拿水换了酒,我喝了一晚上的凉白开水,此时着实再喝不下水了。”
闻言翠娘莞尔一笑,灯下娇娘,笑意绵绵,施韫杰顿觉有什么东西在脑中轰然炸裂,浑身仿佛被火点着一样,饶是如此,还是站直了身子,整理衣襟,朝着翠娘恭恭敬敬的弯腰行礼:“娘子,我日后必定敬你,爱你,疼你,不叫你受一点委屈。”
说了这句话才将手伸向翠娘,翠娘柔情婉转,含羞带怯把手放进施韫杰手里,夫妻携手入罗帷,恩爱岁月悠悠长。
第五十三章回门
翠娘三朝回门,沟子村一大家子都还留在甜水镇,颜二郎便也不要叫厨下动火,叫潘进去仙鹤楼定了两桌五两的席面,家里人多自是男女分席。
颜二郎如今也不是初来天甜水镇那个张目人不识的了,凡在街上走便有人过来拱手搭话,也有学生家长打听得住处,上门送礼的,送礼的颜二郎一概拒了,直说只要是他班里的学生都是一视同仁,个个都用心。
那些学生家长既礼没送进去,好名儿却给颜二郎传出去了,每收学生必有人指了定要去颜夫子班里。
潘进去定席面恰好仙鹤楼掌柜娘子在一边听见了,掌柜娘子娘家侄子正是颜二郎的学生,立时吩咐灶房里用心做,得了掌柜娘子的吩咐,五两的席面倒做出了六两的东西,又巴巴的吩咐领班的带了小厮亲自送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