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水穿着麻色衣服腰系带子的小厮,提了十几个红木食盒送来,红木食盒底层都装了烧红的木炭,拿网格木隔了,上面才是菜,小厮们都是做惯的,一个捧了盒子,一个上菜,半点声音也不出,等菜上齐了,那领班的堆了一脸的笑拱手作礼:“颜夫子,这是我家掌柜娘子特意吩咐厨房细作的,都是今早才来的最新鲜的食材,我留两个小厮在门口候着,这里用膳停当了,只管招呼一声,必不让您劳一点神。”说了又再拱手辞了出来。
颜顺德坐在一边看着眼睛都转不动了,只道小儿子赚了些银子,再不道竟有这么大的体面,那仙鹤楼正店是什么地方,一般的人家也只能路过看看,就是进去吃饭,也未见得多殷勤,如今竟是掌柜娘子都敬着。
虽是分席,不过是中间隔个一人高的四时竹屏风,两边动静都一清二楚的,李氏听得颜二郎那边说话,转头吩咐潘进:“把那两个小厮带到后厨和你们一起吃罢,走时每人给个荷包。”潘进应了,拱手出去。
杜氏听得李氏又要花钱眼睛一瞪才想骂,不知想到了啥,看了看颜二郎,到底没做声,只问颜二郎,“这一席又花销多少。”
玉蕊手里的女娃叫桔丫,桔丫瞧着跟前有个油炸小黄鱼,趁人不注意,便伸手捏了条鱼往嘴里送,冷不防烫了,一张嘴哭了出来,嘴里的鱼正好喷进桌中间那碗乌鸡人参汤里。
杜氏着实想喝,又下不去筷子,蒋氏倒不在意,心疼孙子舀了一碗汤,又捡了个鸡腿给佩玉怀里的虎子吃,虎子坐在佩玉身上笑嘻嘻的团了团两只胖手谢了,晃晃脑袋:“祖母,不要,有桔丫的口水。”
柱哥儿隔着屏风看见女席这边的动静,他在家是个生冷不忌,也不管玉蕊脸色好不好看,哈哈笑了,“你个小豆丁还知道嫌弃呢。”
玉蕊狠狠瞪了眼佩玉,一把抢过虎子面前的汤碗,往自己碗里一倒,呼噜噜吃了下去,“我家桔丫灵泛着呢,先占了个巧,这仙鹤楼正店的席面若不是沾二叔的光,轻易可吃不上的,你们都不吃才好,我一个独吃了。”
男席那边施韫杰陪着颜顺德喝了几盅,又敬着颜大郎,颜二郎,再来与颜家成年龄相仿,两人倒有话说,陈大郎挨着柱哥儿坐了,柱哥儿只管看着女席那边玩闹,陈大郎伸手将眼前一碗烧鸡去了大半,又将一条蒸鱼掐着中间夹走了一半,低了头只管吃喝,等柱哥儿回头时瞧见门前几个碗倒空了多半,陈大郎抹了嘴眼神又往女席那边溜,原先没瞧见的那个女使正站在一边伺候。
那个长得像仙女一样的小娘子,他也打听清楚了,正是颜家三姑娘叫青秞,如今还未及笄呢,他倒是想借着这个机会放肆的瞧一瞧,但也知道今天不是个能放肆的日子,那施都司可是个佩刀的,惹了他肯定得不了好去,只隔了屏风瞧了两眼,又转过来坐好。
吃了饭李氏也顾不得礼数,拉了翠娘进了自己屋里,母女两续写体几话,青秞想进去也叫元妈妈拦在屋外,跺脚等了好一会子才放了进去,母女们亲热了阵子,颜二郎在门外探头,到底也不好进来,只叫笠哥儿进去会子。
到了时辰翠娘忍泪辞了家人上车回去,施韫杰也陪着坐车,打起温存软语宽慰,李氏站在门口瞧着翠娘的车出了祥里巷都没了影子,还不肯进屋,青秞哄劝了半天才回了神,打点起精神还有一屋子人呢。
颜二郎又留颜顺德老两口在甜水镇过中秋,杜氏每日在这里有人伺候着,像个老封君一样,忙撺掇颜老爹应了。
蒋氏好歹抽了个人没注意的空子带着玉蕊溜到后院瞧了一圈,屋里也没有她想的那样富贵,金山银山的,楼下两间房,桌上是纸墨笔砚,架子上都是书,母女俩大字不识,浑觉无趣,看了几眼转身出来上楼,楼上东面的房间是翠娘住的,妆台上几样用过的口脂,头油,箱架上一个红木雕花箱子,蒋氏伸手开了箱子,零零散散几件旧衣服,床上也是半旧的床帐被褥,再没什么东西。
西面青秞住着,门上却上了锁,玉蕊拽着锁使劲摇晃了几下,不得开,再隔着窗子往里瞧,窗子上又是海棠花玻璃,影影绰绰看不清楚,母女俩气哼哼下楼。
过完了中秋,颜顺德和杜氏都坐不住了,一个惦记地里的庄稼,一个惦记屋里养的鸡鸭,虽说托了人,但村里总有几个闲汉,天气冷了喜欢偷鸡下酒,依着蒋氏再住上过十天半月都行,家里要是丢了什么,自是要颜二郎补上便是,但是颜顺德定了的事,她也不敢反驳。
颜家成两口子却没有回沟子村,青秞商量了佩玉要留了颜家成在甜水镇帮颜记管着进货的事,每月二两银子,年底还有分红。
佩玉虽说有黄员外撑腰,不管是杜氏和蒋氏都不敢十分为难她,不打不骂,却没有钱,颜家成挣的钱一分都要交给杜氏,杜氏每年分些零用钱,那些零用钱不要说添胭脂水粉、衣服,就连想给虎子买些鱼、肉煮粥都不够,还得佩玉晚间做些针线贴补,佩玉白日里还要支应灶火,洗衣,晚上又要熬灯点火做事,身体便有些吃不消。
颜家成听佩玉说了青秞的意思,就有些意动。原本日日里看着佩玉熬灯点火贴补家用,心里就心疼得紧,早就琢磨着想找个赚钱的法子,加上最近柱哥儿又要议亲,祖母、母亲背着佩玉和他说了几次要佩玉把嫁妆先拿出t?来给柱哥儿娶亲用,等以后虎子娶亲,再要柱哥儿还情。
家里本就是这样,颜家成也说不出个不子,心里着实不想用媳妇的陪嫁,如今有了这个法子,又自己找青秞说了半天,心里踏实下来,就定了留在甜水镇,佩玉得了准信喜得不得了。
颜家成也不和颜大郎商量,直接找颜顺德说了,也不知道颜家成怎么说的,反正颜顺德走的时候,颜家成一家在留了下来。
陈大郎知道颜家成一家子留在甜水镇时,眼睛珠子里都冒火,也不说话,只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不知道想些什么。
等颜顺德一家子走了,桐花收拾房间倒惊了,去回李氏,说翠娘房间都空了,箱子里的衣服,妆台上的面油,炕上、椅子上的迎枕,垫子,还有床上的床帐、被褥都不见了,李氏知道不是蒋氏就是玉蕊再没有第三个人,只淡淡吩咐,全换上新的便是。
晚上下了几滴雨,早上起来玉蕊身子像浸在凉水里一般,缩了缩背,屋子朝北湿漉漉的,陈大郎又不见了影子,只得去厨下热口粥了打发了桔丫,再去做活,出了房门一伸脚,才从翠娘屋里拿来的一双粉色缎子云头鞋便沾了一脚泥,顿觉晦气,又想起青秞家的青石地板,翠娘红得晃眼的嫁妆箱子,还有施韫杰的威武,玉蕊觉得眼前这日子就像黑压压的天,不知道尽头。
到夜间陈大郎回来就没了好脸色,陈大郎也不知道从哪里摸出一只烧鸡,还有一盘卤鸡胗,另一角蜜酒,叫玉蕊一起吃喝,陈大郎一张好嘴,三言两语就把玉蕊哄转了,又殷勤伺候着,看玉蕊眼角眉梢都是喜气,才慢悠悠的问,“你想不想住你二叔家那样的房子。”
玉蕊眼睛一翻,“你不想,难道你赚得来那些?”
陈大郎仰头倒了杯酒说:“我打听清楚了,你二叔家的钱大多都是你三妹青秞赚的,她画的成衣图一张就值好几十两银子,做成的衣服那些小娘子们都抢着买。”
玉蕊啃了口烧鸡,“青秞赚也好,二叔赚的也好,反正也不会给我们,操心这些做什么,只日后有机会就去拿点东西便是了,说着晃晃脚上的鞋子。”
陈大郎拿眼角看了玉蕊,“若是想法子让颜青秞嫁给我们家二郎,那她的钱不都是你的了,我们想要什么没有,甜水镇的大房子,衣服鞋子首饰,吃喝都有。”
陈大郎的有个弟弟,今年十八岁了,小时候爬树摔坏了脑子,人虽长得牛高马大,有一把子力气,脑子就像个七八岁的小孩,村里的人早不记得他的名字了,连陈二郎也不喊,个个喊陈憨子。
玉蕊听得这话,狠狠的盯了陈大郎,就像被一只手捏住了脖子一般,嗓子暗哑说不出话来,使劲咽了咽口水才从喉管里蹦出几个字,“我二叔万万不肯,你发白日梦呢。”
陈大郎自看到青秞那日起,心就悬到了半空中,不得安宁,在甜水镇那几日,他把身上仅有的几十文钱都抛出去,找了甜水镇上的闲汉打听青秞的事,待听得青秞这么能赚钱时,那主意就像毒草在心里生了根,只要把青秞骗道他们陈家,那还不是都由得他了,眼见的玉蕊意动了,忙打起万分的殷勤,“我看你祖母,你娘都不甚喜欢你二婶和青秞,只要哄得她们拿出青秞一家子的生辰八字和我们家的交换了,任你二叔再不肯又如何,到时,我们只管拿来了生辰八字去找他们,若不同意,便说他们悔婚,你二叔是教书的最好面子,到时就由不得他们了。”
玉蕊咬了手看着陈大郎,夫妻俩在屋子里说话,没料到屋子外一个黑影子在窗边站了半天。
第五十四章挨揍
丁二才原是蒋家村的一个闲汉,又懒又馋,家里本来还有几亩水田,等他老娘前脚死了,还没过了头七,他提脚就把那几亩水田卖了,得了银钱在甜水镇挥霍了几日,两手空空回来。
成日里在河边给船上打短工,近几日运气不好,没找到活计,吃了一肚子烧芋头,听说陈大郎从甜水镇他那家富贵亲戚家回来,就想去蹭几文钱吃碗水饭,走到窗边原想听他们夫妻的床话,图个乐子,倒不成想听了这么个事。眼珠子呲溜一转,一琢磨,钱来了。
顺着窗根溜了回去,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眼前晃的全是吃的,烧鸡烧鸭,卤猪蹄子,清炖羊肉,咽了一夜的口水,好容易天亮了,丁二才急忙忙跑到河边找了个撑筏子的,好说歹说许了角烧白,又赊了路费叫人家送他去甜水镇。
才下了筏子,跟着赶早的人进了甜水镇,两边都是卖吃食的,热乎乎的馒头,香喷喷的馄饨,边上还有一家专卖卤锅的,黄泥炉子上烧着个大大的铜锅,满满一锅子才卤好的猪下水,这家丁二才吃过,五文钱就能舀一份,老板还绕上一勺香喷喷的卤水,再买个馒头沾了,简直连舌头都要咽下去,丁二才紧紧腰带蹭到老板跟前舔了一脸的笑:“老板,这附近有家姓颜的吗,家里还有个会做衣服的小娘子。”
那老板瞧丁二才的样子就是来蹭吃,挥手哄了出去,都没听他说的什么,丁二才骂骂咧咧问了几家,有不知道的,也有知道的,却懒得搭理他,丁二才看了这许多吃的,起肯罢休,今日里非得找到这颜家,好好赚几百文才算数,又沿着街铺一家家的问下去,正碰见多木出来买李阿婆家的白条鱼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