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一章铅笔
紫燕到底是没底气的,施韫杰一番话叫她彻底息了念头,又怕被赶了出去,在上京谁人不识得,若离了施家便没了活路,不由得泪流满面连连磕头,退了出来。
转头又去找了施老娘哭得伤心,紫燕是施老娘十二三岁便领了回来的,原是打算给施韫杰做个屋里人的,再没料到后来这些事,施老娘到底是个心软的,叫紫燕说得可怜,便拍了手,叫她放心。
婆婆说了话,翠娘也没奈何,只得忍了,青秞却不肯,总想着只要施老娘心里还念着紫燕,总是个祸根,到底托了桐花在新郑门外找了个三十岁未娶的,年纪虽大些,但人厚道,紫燕瞧这情形知道施老娘说话也没用了,只得哭哭啼啼收拾起东西来。
翠娘瞧着这模样,知道事情总算完结了,便拿了五两银子出来,叫荷花送给紫燕,好歹全了一段主仆之意,等要出门时,那汉子赶了牛车来接,黝黑面孔,敦实憨厚,紫燕瞧了倒不哭了,抹了泪把包袱往那汉子手里一塞道:“走,买些荤菜去。”坐了车头也不回只管去了。
过了这件事,施老娘心里想起总觉得无趣得很,便催着翠娘收拾东西早些搬往旧南门去。
看了黄历选了宜搬家的日子,李氏又使了马叔和郑松一起来帮忙,两辆车一气全搬了去。
等搬了进去,瞧着粉刷一新得屋子,灶屋、水井样样俱全,施老娘顿觉得心里舒畅,也不嫌弃是租的屋子了,只叹道:“到底是自己家里自在些。”
翠娘上前扶了施老娘胳膊笑道:“您老别嫌弃租的,等过些日子存些钱,到底还是要买了新屋来住的。”
施老娘自是知道颜家如今富贵得不得了了,听说不止上京有四五处铺子赚钱,便是京陵府、扬州府好几个州府都开了新铺子,那每日的钱像流水一样流进家来,早就羡慕得不得了,听翠娘肯说了这话,心里便当亲家是肯伸手的,越发高兴起来。
等里外都瞧了一遍,施老娘手一挥便道:“我们老两口住了前院,后面你们住罢。”施老娘老两口子住了头一进,这会子老两口子都各有屋子,施老娘也不喊施老爹打鼾吵着她瞌睡了,翠娘又买了个看门的小么儿来,施老娘凡是都不要自己动手了,只抱了个手炉把新买小么儿支使得团团转。
翠娘小两口住了后院,临来前李氏把衡嫂子给了翠娘,后院里的事都有衡嫂子帮衬着,如今珊瑚眼看要满周岁,便断了奶,夜间叫衡嫂子带着,翠娘倒过了成亲来最舒坦的日子。
施老娘也知道这屋子是翠娘租的,看翠娘也不挑刺了,只偶尔瞧了翠娘的肚子叹气:“甚是能抱个小孙子就好了。”
翠娘却记得青秞说得话,这一胎怀了辛苦,生了也没将养好,无论怎么好歹要等珊瑚满了三岁再怀,背地里只把这话又说给施韫杰听,自打李颜两家定了亲,施韫杰在衙门里顿时风光起来,便是上司与他说话也是客客气气的,还暗示等明年就能再升一级了。自然翠娘说甚都是依的。
进了腊月日子过得飞快,先是过年,热闹还没下去呢,又要准备起来过十五,十五正比年下还热闹些,李府赶早就送了节礼来,吃穿用样样不少,还特意找了本前朝名家的字帖,笠哥儿瞧着就很喜欢,当宝贝似的捧在手里,眯了眼儿和青秞团手作礼。
一堆子礼盒里唯有一个格外打眼,天然枣红桐花木盒子,又刻了月宫金桂,朵朵桂花皆用金丝嵌了花蕊,不说盒子里的物件单是这个盒子就知道是费了功夫,李氏挑了出来,笑眯眯递给青秞:“这个拿去罢,其余的等入了账在抬去你屋里收拾。”
得了盒子青秞笑着捧了,也不递给环儿,只辞了李氏就往自己园子里去,偏玉儿还问:“姑娘,我拿罢。”
环儿在一边扯了衣服瞪了玉儿,玉儿木头一样,浑然不解,蹙眉叹气,不知道姑娘与环儿姐姐做甚。
才进了院子,连屋子也不进,只叫环儿去泡茶来,自己在美人靠坐了,咬了唇嘴角微翘,一点点打开盒子,才看得一眼,青秞差了点惊叫了起来,满满一盒子都是细条条的石墨,或者说是铅笔芯,旁边还有几块方方正正的白色软橡胶。
这可不就是铅笔芯和橡皮吗,瞧着盒子里的两样东西青秞倒似在梦里一样,再不料还能在异世竟能瞧见这些东西,一时摸摸石墨条,一时又摸摸橡皮,竟似得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贝一样,把个玉儿也看得糊涂了,只猜拍是姑爷送的东西甚好。
青秞原先画图用的小楷毛笔,一笔错了,又不能改只得从来,就为这个青秞不知气闷了多少回,有了这盒子笔再不必为着不能涂改郁闷了,心里一时酸涩,一时喜悦,自己也说不出什么情绪了。
等细看时,盒子里还有一封信,短短几句话,没有开头,也没有署名,只说这是海船运来的,问过船家说外域人皆用它画画,若得用时,日后再买。
就这几个字青秞也不知道看了几回,等环儿倒了茶了犹不知觉,想想该得好好回个礼才是,虽立了春,上京的倒春寒可厉害着呢,转头回了屋里找了些上好的羊皮出来,取了石墨条叫玉儿找了细t?竹子来,夹了石墨条便是铅笔了,拿了宣纸涂涂改改,画了几双长筒靴的样子出来,有男式有女式,
几双各色羊皮靴随着颜家的回礼送进了李府,李佑乔试着靴子甚是惊奇,原本靴子都是圆筒状的,为了方便穿脱靴筒都要做得宽大些,虽穿脱方便了,却不暖盒,总有风雨落进去,青秞送来的靴子,靴筒倒分了两边,又给开了圆孔,穿了锦带,收紧靴筒正好包住小腿,厚厚的羊毛底,上脚便是暖融融的。
这等巧思再没见过,李佑乔伸伸脚左右瞧瞧,又立时脱了下来,叫多木收好,多木奇怪:“这冷的天不是正好穿吗?”
李佑乔横了眼:“叫你收便收,西边的礼送过去没?”
“早送过去了。”多木低头将靴子收进盒子里去,心里只觉得自家郎君自定了亲越发看不懂了。
李颜两家结亲上京皆知,唯有陶七娘瞒在鼓里,还日日里想的便是元宵节见过的那人,等看见换来的庚帖真的具名是李家的李佑平时,满心欢喜只道要嫁如意郎,阖府再没一个人肯告诉她,嫁的不是李佑乔,不是元宵节见过的人。
等定了婚嫁日子,眼看着要出阁成亲了,陶相怕过了门一时闹起来不好看,这才打发人叫了她去说明白了,陶七娘楞了半晌,脸色变化不定,却无一滴泪落下,只从嗓子眼里叹出口气来,第一次叫了陶相一句爹,指了身边伺候的采菊和东篱道:“我不要她们陪嫁,免得到了别家腹背受敌。”
采菊与东篱皆是在陶相书房伺候过的,年纪大了,还没着落,跟着姑娘陪嫁已是最好的去处了,若还在书房伺候下去,也不过是等年纪大了,也不过又着大娘子做主随意配了府里的小厮,听得陶七娘说不要她们,两人俱白了脸,却不敢出声。
陶七娘长得与她娘相似,妩媚天成,不然陶相也不会接了来做棋子,唯有一双眼睛与陶相有七八分相似,陶相瞧着那双与自己相似的眼睛到底没狠得下心来,伸手摸出采菊与东篱的身契给了陶七娘道:“她们俱是奴籍,身契给你,日后要打要杀皆由得你,只她们在我书房日久,有些见识,你去了李府留着当用,若你日后实在驾驭不了,你随意处理便是。”
陶七娘一双眼睛在采菊、东篱身上一点点扫过,冷冷哼了一声接了身契:“不想死,就好好的。”
采菊、东篱皆端正了神情,低眉敛目称是,再不敢轻视,陶相挥手叫二人退下,又拿出一叠银票递过去:“府里有府里的规矩,嫁妆不能添,俱是按规矩来的,这些钱你收着压箱底罢”
收了银票,陶七娘眼微微一热,低头理了理衣裙跪下去给陶相磕了个头,随即起身站了起来,没一句话转身走出屋子,才到院子里叫风一吹,屋里的那点子热意便散了。
等到了日子八抬大轿进了李府,掀起盖头瞧见李佑平虽没半点能比得上李佑乔,却也不是自己以前见过的乡野蠢人,到底有些子大家气,也知道这人便是自己日后的衣食父母了,忍了心酸打叠起温柔相迎,李佑平红烛影里见着个俏佳人又是相府女,自也是百般殷情,俩个从未见过面的陌生人,倒叠做了一个人一样,正是花好月圆。
次日起拜翁姑,张氏虽嫌陶七娘是个庶女,嫁妆又没几件,到底是相府出来的,也端起笑脸来,等新嫁娘拿出礼物相赠时,细一看没一件自己做的,俱是店铺里买的现成的,别个不说李老三的大娘子小张氏就沉了脸,正要摆出婆母威风敲打几句,就听外面女使说话,叫进来一问,原来是颜家送的回礼里有靴子,说的天花乱坠,俱是没见过的好,张氏立时瞪了眼:“既是回礼,我这里怎没有。”
一时气起来,便立刻要打发人往东边去问,倒是小张氏拦住了,“娘,有的,是珍珠抹额,我叫金枝给您收着呢。”
张氏犹生气,只问为甚不是靴子,青秞再没想到自己送的礼倒得罪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