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陵举着伞穿过人群,人潮向着他的后方奔去,他像是逆流而上的江豚,明明知道前方危机重重,却还是义无反顾。
淅沥沥的雨声里多了哒哒的马蹄声,一列马车从城主府的方向驶来,领头的汉子一身短打,头戴斗笠,身披蓑衣,做的普通人打扮,可拉车的马周身灵力环绕,一看就知不是凡品。
谢陵站在路中间,马车毫无顾忌地朝着他冲过来,短打汉子扬起马鞭狠狠地抽在马屁股上,几匹马受了惊,高高地扬起前蹄,仿佛是要把谢陵踩死在脚下。
谢陵面不改色地转动伞柄,随着伞面的旋转,伞边缘的水滴飞溅而出,在半空中幻化成细长的冰凌飞射。
空气中的雨雾为之一寒,短打汉子连忙拉住缰绳,手臂青筋暴起,硬生生拽着马调换了方向。马蹄踩塌了街边摊贩的铺子,马车剧烈摇晃,谢陵听见咚的一声,像是有人撞在车壁上。
随后马车内传来一声冷哼,汉子不由地抖了抖,面色苍白。
坠了玉片的帘子被人掀起,露出轿子里的全貌。
谢陵微微抬眸,撞上谢迟那双不怀好意的眼睛,他戏谑
地盯着谢陵,道:“小畜生,你想怎么样?让我把你也带上吗?”
城主有很多儿子,谢陵和谢迟不过是其中的两个,谢陵和这些兄弟的关系不怎么样,和谢迟更是糟糕到了极点。
如果说谢迟是谢道义最宠爱的儿子,那他就是谢道义最不喜欢的,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谢道义带着谢迟跑了,而不管他的死活也不是什么稀罕事。
看着谢迟那副小人得志的样子,谢陵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一眼,没有理会他的挑衅,反而是越过他看向轿子里看不清面容的谢道义。
享受着百姓奉献的城主此刻一言不发,他下坠的袍子上绣着金线,但大概是天气的缘故,那金线黯淡无光,一如昏暗的天色。
谢陵本来是有话想问他的,可看到这架势,他已经能预料到结局,自己问了也是白问。
轿子里还有另一人,他是谢迟的师父,也是这烟雨城最大修真门派的宗主师无为。
谢陵的视线停在师无为的身上,浅笑道:“师宗主也要走?”
师无为垂眸看了他一眼,眼底是不加掩饰的厌恶,仿佛谢陵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他看一眼都觉得脏。
他没有搭理谢陵,反而扭头不知道和谢道义说了什么,只听得谢道义的声音传来,朦朦胧胧,像是隔着水雾一般:“退下。”
这是要谢陵把路让出来,完全没有带上谢陵的意思。谢迟露出胜利者的微笑,挥手落下车帘。
谢陵冷笑,举着伞退到一旁,看着车夫整理好马车,挥鞭从他身边走过。
在谢道义的身后还跟着许多人,大部分是谢陵的那些便宜哥哥,许是这边的动静吸引了他们,不断地有人掀起帘子往外面看,瞧见谢陵站在雨中时,眼底无一不是幸灾乐祸的神情。
他们大多有权有势,身后不是世家就是宗门,所以在这样的大撤退中才有他们的身影。在他们看来,只要离开了这座城就能逃出升天,而离不开的,比如谢陵这种,只配死无葬身之地。
谢陵的视线从每一个人的身上扫过,看着这些熟悉的面孔毫无愧疚地离去,他心中隐隐燃起无名的怒火。
他们特意选择雨天,悄无声息地坐马车出城,不仅仅是因为贪生怕死,还是因为这样不会惊动百姓引起恐慌,可以把他们安静地丢在这里,让他们的血肉之躯化为第一道防线。
谢陵不明白,这里的人对于他们而言算什么?
马车的队伍很长,走了很久,偶尔有百姓看见也不会想到是城主弃城而逃,只会以为是某个富贵人家要办大事。
毕竟在他们的眼里,那些仙人能上天入地,根本不需要如此普通的坐骑。
马车就这样走出烟雨城,消失在朦胧的雨雾中。
谢陵深吸口气,举着伞继续朝着城主府前进。他已经能够想象的到那座没有主人的府邸此刻矗立在烟雨中,像是被丢弃的壳子,孤零零地等待着战火的来临,和周遭的一切化为飞灰。
谢陵的心一阵抽痛,他隐约觉得世道不应该是这个样子,他对着雨幕伸出手,雨滴落在他的手心,冰冰凉凉又轻柔如风,那感觉很熟悉。
仿佛应该有个人走在他身侧,牵着他的手,和他面对这一切。
可事实是他身边什么都没有,除了风雨还是风雨。
谢陵感觉心里一空,不禁握紧了拳头,雨水从指缝间落下,他什么都没有抓住。
熟悉的街道已在眼前,朦朦胧胧的薄雾间,他以为空无一人的城主府门口乌泱泱地站在许多人和妖兽,他们看见谢陵有些诧异,为首那个不确定道:“十七弟,你是忘了带什么东西吗?”
谢陵瞧着对方也是一愣神,听见他发问不由笑道:“七哥在说什么呢?我只是回家而已。”
谢陵努力地回忆了一下,刚才那长长的队伍里确实没有瞧见谢遥的身影,他并没有和谢道义一起离开。
谢遥也是有身份背景的人,谢陵看了看他身后的势力,问道:“七哥准备走了吗?”
谢遥摇头,看着城里的势力一个接着一个的离开,他的确也动过那样的念头。可是当他走在街上,看着那些安居乐业的百姓有说有笑时,他的良心让他过不去心里的那个坎。
他们的确可以走,可是城里的百姓走不了,这座城更是难以挪动半分。那一刻他突然明白,离开不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而是苟且偷生。
他不想自己后半生都活在愧疚和悔恨中,人固有一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