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始于一个普通的星期六。
阿加佩正在他经营的花店里忙碌,他的植物郁郁葱葱,天竺葵和铁线莲旺盛得能伸到马路上,顶翻一辆随机经过的小汽车。在这条令人愉快的街道上,他和他的店挺有名气。
情人节刚过,他收拾着店里零零碎碎的玫瑰枝叶,弯腰擦掉地上散落的花泥,这时候,门铃一声清响,有客人来了。
“请进!”阿加佩头也不抬地喊道,“我马上就好!”
客人没有言语,对方在不大的店面内转了一圈,皮鞋踏地的声音十分干脆。
“所以,这家小花店是你开的。”对方冷不丁地开口。
阿加佩往垃圾桶上套了两层袋子,以免玫瑰枝的尖刺划破谁的手:“啊……是的?这是我的店,您有什么需要可以先看,我一会儿就……”
“地段偏远,租金当然跟着不值钱。”对方自顾自地打断了他的话,“看得出来,你打理得足够用心,生意想必也不错吧?所以才能接触到足够多的人,才能拿到她的联系方式,然后每天送几朵廉价的,自以为深情的烂花,再附赠一张矫揉造作的贺卡——”
他说第一句话的时候,阿加佩就已经惊住了。
“小姐,我对你一见钟情,小姐,今天的花的花语是什么什么,小姐、小姐……”对方的声音可以用悦耳来形容,但他的语气又是那么摒弃刻薄,能把一整个幼儿园小班吓得大哭起来,“我不管你是痴心妄想,要靠这种小把戏一步登天,还是真的被‘美色’吸引,爱上了我妹妹,我要你……”
“先生,先生!”阿加佩站起来,不得不打断对方越来越离谱的话。他皱着眉,又好气又好笑地拍掉了围裙上的泥巴,从柜台后面转出来,“这位先生,停一下。”
在他的视线里,对方站在一瓶高大的腊梅旁边,正漫不经心地端详着几颗含苞待放的嫩黄色花芽。眼前的人健壮,挺拔,穿着肉眼可见贵价的纯黑色大衣,影子暗沉沉的,差不多压走了店里一半的光线。
“你到底在说什么?”阿加佩拨开过于茂盛的风信子,再抵走旁边圆嘟嘟的蓝绣球,以免它们遮着自己的脸——还有那介于嫌弃和惊愕之间的表情——开口发问,“你是不是走错店,认错人了?”
“别扯慌。”男人笑了一声,“你觉得好笑吗?我还不知道你们这种人,厚颜无耻,不会放弃任何一个往上爬的……”
他目光轻蔑,脸上挂着高高在上的笑容,转过身来,盯住了阿加佩。突然间,他的声音从舌头上消失了,神色同样一片空白,看起来就像是有人往他的喉咙上打了一拳。
……哦。
阿加佩心想。
哦。
他非常华丽……这个清晨冲进他的花店,怒气勃发,语气厌恶的不速之客非常华丽。他像一个从幻想画报上走下来的男模,也像是去参演悬疑惊悚片,一出场,所有观众都会想“天啊凶手实在太辣了”的那种人。
他高大,苍白,眼睛和眉发都浓得像墨,左眼有一道斜切下来的浅浅疤痕,想必肯定不是双眼皮手术的医疗事故。不知何故,这个英俊又危险的陌生人此刻哑口无言,完全震惊地注视着自己。
“所以……”阿加佩不自在地往后缩了缩,试探性地问,“认错人?走错店?”
男人张开嘴唇,喉咙里哽了一下。
“我……什么?”他恍惚地说,“对,走错人,不!不是走错人,我通常不会,我的意思是……”
阿加佩惊讶地瞧着他胡言乱语的模样,一层薄薄的红晕,难以自抑地出现在他的耳朵上。
好不容易,男人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他艰难地问:“所以,你不是……你不是大卫?”
“我当然不是!”阿加佩好笑地说,“有人骚扰你的家人,还挂了我的店名吗?”
对方几乎是绝望地喃喃骂了什么,阿加佩听不清楚,男人像抓一根救命稻草,着急地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张皱皱巴巴的贺卡,递给阿加佩。
“最近两个星期,我妹妹一直从一家花店里收到鲜花,还有这些贺卡,它们不停出现在公司的大楼一层,她……我刚好欠她一个人情,她点明要我解决这件事,我就……”
看见对方结结巴巴的样子,那点不悦之情也从阿加佩心里烟消云散了,他安抚道:“嘿,没事的,误会解除了就好,谁都有走错的时候。不过,你真的吓了我一跳……我还以为要把剪刀拿出来防身呢,哈哈!”
他低下头,贺卡上写着肉麻,轻浮的情话,落款写着大卫·米勒,一个眼熟的姓氏,阿加佩立刻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他是哪儿的人了!情满花屋,距离我这儿只有两条街,我知道他们新招的店员是老板的侄子。”
他同情地看着对方:“唉哟,那个家伙可不怎么招人喜欢,替你妹妹感到遗憾。”
“是的,他当然没有你……”男人磕巴了一下,“我是说,没关系,反正她也是个……”
他似乎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了,男人深深呼吸,最后,他低声说:“我很抱歉,对你说了那么多无礼的话,它们都不是我的本意,我真的非常、非常对不起……”
说到这儿,他才想起来什么,急忙伸出手,对阿加佩说:“杰拉德,我的名字,杰拉德·斯科特。我总能做点什么来补偿你,对不对?你喜欢什么,我请你吃午饭,好吗?”
阿加佩望着面前这只修长干净,骨节分明的手掌,不由举起自己脏兮兮的,指甲缝里沾满花泥的一双手。
“不用了!”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瞧,我手上都是泥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