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边浮起一点笑,他从她手上收回了视线,“如果你没有自请以袍抵命,我至多让人申斥你几句罢了。反正我的衣裳本就弄脏了,正要回去更换。”
如约惊愕不已,“你原本就要去换衣裳?结果这一撞,你借机让我赔了件新的?”
皇帝说是啊,“谁让你撞了我。起先只有铜钱大一块污渍,后来直接被你浇淋了满身,难道你不该赔吗?”
她发现又遭了算计,顿时心头郁闷,无比窝囊。
他却很欢喜,反正是赚了,那件袍子至今舍不得穿,装进锦匣,锁在养心殿的螺钿小书柜里。
不过他也没有白得她衣裳,很体贴地说:“你算计绘云的手段,我看得真真的,那靴子的开口是你有意留下的,你想借我的手处置她,对么?原本我可以杀了她,但我知道你不想造杀业,姑娘之间的较量也不该牵扯出人命。所以只把她撵出宫,让她给你腾地方。一旦你当上恪嫔的膀臂,往后永寿宫所有安排你都会参与其中,我也能时不时见到你,这样一来,实在是双赢。”他说到这里,简直高兴坏了,处处全是他的小得意。
如约却很生气,本以为一步步走得很稳妥,却不想原来全被他看在眼里。
她觉得脸上无光,忿然道:“你这人实在可气,我不要你背了,放我下来!”
她扭身要挣,他勾手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别乱动,我还有话没说完。让我好好想想……哦,那回你缝补靴子,就坐在我跟前的脚踏上。我那会儿批折子都心神不宁,写几个字就看你一眼。你离我这么近,忽然让我生出一个念头,这姑娘,我要她伴我一生一世。”
如约闻言怅然,现在他应当想明白了,那时她之所以主动接近,就是为了刺杀他。可惜余崖岸来得不凑巧,打断了她的计划,倘或当天败露了,也就没有后来的恩恩怨怨了。
横竖她是杀不了他的,她想。那把剪子虽然在手,他隔一会儿看她一眼,哪里有她动手的时机。他的话点到即止,没有继续往下说,她已经感受到了绝望。这样警敏的人,到底得露多大的破绽,才能让她有可乘之机啊!
总之在他眼里,起先和她的每一次相处,都有他的快乐之处。直到金娘娘把她送上龙床,他猜忌的毛病发作了,过程就变得不太愉快了。
他至今还在后悔,“区区一个贵人而已,我到底为什么要犹豫。早知今日,当时索性许了你皇后之位,也不至于频频错失,让你经受那么多不必要的伤害。”
可是只有爱了,才会奢望天长地久。当时真要是晋了她贵人的位份,得来如此容易,还会有今天吗?
真是个无聊的设想。
她意兴阑珊伏在他肩头,山上的风徐徐吹过来,走得太久,竟有些犯困了。后来他说了什么,她全没在意,等他把她送到东次间的睡榻上,她才勉强睁开了眼。
他来看她,撑身俯视,总也看不足的样子。
如约不自在,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脸。
他不死心,不依不饶把她的手拉下来,她不高兴了,转过身去。不一会儿听背后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褥子往下沉了沉,还没等她反对,他已经挤过来,自顾自把她圈进了怀里。
上回的经验告诉她,这人又在打坏主意,有了前车之鉴,就得懂得如何避险,赶紧仰天躺好。
可即便这样,还是中了他的计,他把她拽过来,迫使她面对他。然后慢条斯理地品鉴,亲过她的鬓发额头,亲她高挺的鼻梁,然后慢慢下移,落在她丰盈的唇瓣上。
手也在不安分地撒野,她说不要,他就停在那纤纤的腰肢上,贴着唇说:“我知道……天还没黑,没到时候。”
可话虽这样说,行动却是另一回事。他加深这个吻,不断索取纠缠,扰乱她的思绪。那只被她咬伤的手还缠裹着帕子,攀上来,抚摩她的脸颊。她心头忽地升起一种古怪的感觉,闷闷地,喘不上来气。
是不是有些惭愧……不不不,有什么可惭愧的。比起他对许家所做的一切,挨了一口,流了点血,又算得了什么。但她就是莫名难过,说不清道不明,心头像坠了个秤砣。
这血海深仇里,原不该牵扯上感情的,怪只怪她太无能,除了利用这点,没有更好的报仇途径。要骗过对方,首先得骗过自己,虽然她时刻都清醒,但偶尔也会晃神,然后自责欲死,连着自己一起憎恨。
拉下他的手,她齉着鼻子说:“别闹,陪我睡一会儿吧。”
他果真消停了,温柔地拢着她,哄孩子一样,在她背上轻拍着。窗外流云飞度,日头也逐渐偏移过去,没人打搅的时光像个甜梦,所过的每一弹指都是美好的。
观妙亭前,康尔寿把个食盒送到章回手上。揭开盖子看,鲜红的鹿肉拿冰湃着,康尔寿拿手一比划,“刚宰的鹿,割下来的时候肉还哆嗦呢,您掌掌眼,看妥当不妥当。”
章回垂眼打量,转头吩咐汪轸,“叫侍膳的来验一验,生肉也得保得万无一失,才好往上头送。还有那酒,赶紧喝一口。”
汪轸道是,二话不说斟在碗里,仰脖儿闷了一大口。
康尔寿见了,嘿嘿笑个不止,“你小子有造化,这一口可大补。不过记好了,回头别在御前伺候,没的滴了血,惊了万岁爷的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