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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60(第4页)

“尚且温着,还是尽快吃下罢,补气血的八珍汤断了有一阵,戚翁说你心脾不和,是以常常神疲乏力,不得安枕;这里头额外加的茯苓、菟丝子……”

一段话尚未尽,宋迢迢突地问:“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室内蓦地静翳,一片死寂中,宋迢迢甚至捕捉到瓷器裂隙的动响,她下意识扶椅而起,欲往隔门靠去。

只是她足踝间,金器铸造的长链叮当作响,教她大动不得。

红日跃入山谷,天地昏昏,唯有房屋四角的花烛摇曳,送来一点微光,郎君穿着帝释青的大袖衫,持着瓷碗向她缓步行来,他长指蜷曲,有一下没一下拨着碗边的白玉勺。

浓重如晓夜的群青使他的肌肤呈现出一种冷凝的白,近似鬼色,他在离她一步之遥的地方站定,眸光温眷与她对视,教她毛骨耸立。

不知她这副情态凭何取悦到他,他弯唇笑起来,鸦羽一颤,将汤药送到她唇边,喃喃:“月娘快快吃上一口,你廿二时葵水才尽,眼下就是行房受孕的好时候。毋怕,好娇娇,里头加过饴糖,并不涩口……”

宋迢迢听了这起子话,顿觉浑身的血液都向囟顶涌去,她连连退后,一张芙蓉面红如火烧,尖声斥道:“萧燕奴!你莫不是听不懂人言乎!”

“谁要和你这禽兽不如的孽竖衍嗣?你当真瞧不出来麽?每每与你同榻共枕,无一刻不令我作呕,恨不能将你触碰过的皮肉都剥干剥净……”

“不、不……”她钗环横斜,鬟髻散乱,清泪晕去她敷面的胭脂,徒留道道粉白泪痕,“这都不是最恨之处……”

她说到这,突然顿住,狠劲拭一把染面的胭脂,将瓷碗一撺,白瓷裂在乌木地面,发出剧烈脆响。

她用力过大,金链带着惯性往回抻,将她掼摔在地,她毫不畏怯碎裂的瓷器,就势跌坐在地,抬头乜向立在暗处的郎君。

“燕奴知道麽?我的心头大恨?”

萧偃自然不会答,宋迢迢掩唇,自顾自发笑,笑声娇滴滴的,他不语,腰身弯折,似要去拾地面的碎片。

指尖尚未触及白润瓷片的一角,就有一只素手将它夺去。

女郎抚着瓷片的棱角,指腹渐渐洇出血来,她不再看他,语调轻而铿锵:“我最恨、最恨正统二年三月初四那场夜雨,恨自己没有折在死士的剑下。”

“教你葬身弗光山。魂断白骨冢。”

话落,她腕骨调转,扬手逼向自己的脖颈,玉白瓷片吻合她跳动的脉管。

仅差寸厘,即要有血色喷薄而出。

烛光跃动,半空中一道残影飞掠,重重击在她腕上,惊痛之下,她手掌一抖,击打她腕骨的玉勺和指间的瓷片齐齐跌在地面。

玉勺的力道颇大,许是正中经脉,宋迢迢登时软掉半边手臂,连带着胸口闷闷作疼。

她捂着手臂,一时不甚有气力。

萧偃捻了捻指腹,不去看她,径直行到座屏外的桌案处。

整块酸枝木雕就的绳纹卷书案,上置宣笔、狮形镇、辟庸砚等诸类文房器具。他容色平静,将水盂倾入砚中,拈着松烟墨缓缓研磨,待得墨色如漆,宣笔略略一沾,就开始在白麻纸上书写。

宋迢迢从前亲见过萧偃处理政务,自是知晓——不经中枢,直接从禁中发出的内制方用白麻纸。

非宰辅使节任免、整肃朝纲等急要事务,决不轻易启用。

她心头一跳,当见到萧偃书写罢,从怀揣中取出封带血的草诏来,她心旌大乱,顾不得痛楚,连忙要扶将起来,然而四面空荡,她没有依仗,很快摔回原地。*

萧偃被动静惊扰,这才回头看她,入目是少女低低垂泪的芙蓉面,还有藏在裙裾下的凌乱金链、雪色足踝,他看过一眼就收回,仔细理着墨迹干透的白麻纸。

宋迢迢无法,金链缠足,她近不得萧偃身,就不能探明原委,她瞬瞬目,眼瞳流眄之间,泪水连珠般往下落。

她本质现实,多年的商贾生涯更加熏染她。

她少时读虺蜴断尾求生的典故。

心中道,断尾求生、断尾求生,断尾是两相其害取其轻,求生是本里。

怒态、寻衅、肺腑之言、哀戚赴死之姿,必要时候俱是她保全己身的利器。

前提是不牵连她身边人。

角落的烛火倾倒向她,影影绰绰间,她低着头,瞧见帝王的云履逼近,下颌一凉,那方血诏将她面庞轻轻挑起。

她余光撇过其间的字迹,笃定它的出处,心中越发彷徨。

不及她开口,萧偃移开血诏,拨弄一下她的琉璃耳坠,先时道:“贺三娘是氏族出身,族中内斗频频,跌宕起落,比之商贾,她万事利为先的本质更甚。”

宋迢迢哪里还有不明白的?她掐紧腰间的绦带,暗咬银牙,缄口不语。

琉璃坠子像皱起的水波,晃一阵就止住,萧偃将视线从耳珰移向室外,内使随即搬来一方玫瑰椅。

他落座下来,展开血诏,阅览上头的字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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