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蝉低眉奉上两盏瓷盅。酪浆甜香和苦涩药味激荡。
窗外无声飘落着雪,东苑方向传来的嗷嗷痛叫声还在继续。阮朝汐屏息静气,端正跪坐,模仿着阮大?郎君书信的笔迹,在纸上落笔临摹。
阮郎君的笔迹纵横潇洒,横不平,竖不直。
阮朝汐临摹落笔,横若青虫爬行到一?半,忽然展翅凌空飞去;竖若柳树曲木坚硬疙瘩,半截嶙峋凸起又凹下。
她反复摹写阮郎君书信里的‘阮’字,一?个字写满了整张纸,写到心浮气躁,只觉得满纸都是青虫和曲木疙瘩,自己看不下去,把纸揉了,扔进字篓里。
荀玄微冬日早晨无事?,斜倚在长案对?面,面前摆放着一?大?摞十?几只大?小粗细不等?的新笔。
在阮朝汐看来,所有的笔都差不多,无非是大?字用大?笔,小字用小笔。但荀玄微似乎从众多新制的笔中寻到了与众不同的趣味,借着窗纸晕光,慢悠悠地一?支支翻看着,偶尔抿一?口瓷盅里的药汁。
喝到半盏时,被对?面扔纸的动静惊动,抬起目光。
阮朝汐正在第二张白纸上落笔。写得还是‘阮’字。横竖撇捺,写出的都是心浮气躁。
荀玄微从对?面起身。
“阮郎写的行书,和正楷大?不相同,初始练得不习惯是正常的,无需烦躁。”
他走到阮朝汐身侧,手腕发力?,带动她的手指,写下惟妙惟肖的一?个‘阮’字。横若千里远山,捺若大?江东流。
“练字不在多和快,而?在体味精髓。落笔可以放慢,每写一?次,体味横折勾转的不同妙处。”
他出声提点,随即笔尖往下,落在密密麻麻、上个字紧贴下个字的几行字迹上,提笔划去。
“想要练好字,不必过于爱惜纸墨。”
他拿过一?张新纸,覆于长案上,和缓劝诫,“落笔不必顾忌纸张,初学?时字写大?些无妨。阿般,你需这样想:你落于纸上的字迹本身,比承载字迹的纸张绢帛,要贵重得多。”
边说着,换了一?只新制的紫毫笔,示意阮朝汐执笔,由?他引领着,写下一?个大?而?舒缓的‘阮’字。
裁制成一?尺八分长的新纸上,只在中央写了一?个大?字,四?处皆是留白。
阮朝汐震惊地盯着只写了一?个字便弃置不用的新纸。
荀玄微示意白蝉开书柜,从楠木柜里取出一?沓新裁的大?纸,放在阮朝汐面前,纸张足有半尺厚。
又取出一?只檀木长盒,里面放置了大?小不等?的四?支紫毫笔,四?支霜白毫笔。
“书房里不缺笔墨纸张。若是纸张不够了,笔不堪用,白蝉自会补上。”
檀木盒合拢,推到阮朝汐面前,问她,“你冬日功课繁重,并不比东苑的武课轻松,人须得吃饱了,才能?专心进学?。现在可愿多用点吃食?”
阮朝汐的目光盯着半尺厚的练习白纸,轻轻地吸了口气。
随即默然点头,把琉璃盏里盛着的细饼拿过来,接着刚才咬下的小半块咬了一?口,又捧过今日的酪浆,打开了瓷盖。
东苑的哎哎痛叫声从早晨持续到傍晚。
书房里,阮朝汐不肯停下,同样从早晨持续练字到傍晚。
直到东苑那边的声响停了,到了晚食时辰,大?家都去了饭堂,她才停笔,挨个揉了揉指腹和掌心。
指腹早已被磨红了。碰触一?下,火辣辣地疼。
阮朝汐没?吭声,拿冷水浸了浸,热辣辣的痛楚好了些。
虽然练字过久,手不舒服,总好过无所事?事?,饱食终日,她心里不舒服。
白蝉提灯送她去东苑用晚食。
冬日天黑得早,天幕浓云堆积,坞里无声无息地飘落大?雪。主院各处廊下点起的灯笼光线朦胧,映照出夜色里随风纷落的雪花。
有人在主院半掩的门边说话,那声音模模糊糊的,听不真切。
她停步去看,距离太远看不分明,只看到守门的老仆手提灯笼,在前方引路,把两个人带进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