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喜他,为了躲避这桩婚事不惜奔了豫北,难道我还能勉强你出嫁?两姓通婚,为了宗族长久交好,何至于两边结成怨偶。在荀氏壁时,我已经和阮郎当面?谈过?。你既然不喜我家九郎,那这场婚事——就此作罢了。”
第二次从他口中听到‘作罢’,说得轻松畅意,仿佛悔婚是一件小?事。
阮朝汐进来时,自以为在小?院长廊里吹够了风,吹得心里清醒明白。进了书房后?,才坐不过?一刻钟,头晕目眩的?感觉又出现了。
她坐在小?榻边,双手垂拢,目光往下,盯着笼子里兔儿粉色的?鼻尖,乌亮的?眸子对着里面?溜圆的?小?眼睛,半天没说一个字。
笼子铁门被打开了。荀玄微把兔儿又取出来,提着长耳朵放回她膝头。
“好了,心事说出来就好。如今可愿意随我去小?院里赏月了?我应诺你一句,只要能说与?你听的?,知?无不言。”
阮朝汐带着重重疑虑迷惑,跟在身后?,出了书房,顺着长檐回廊进了小?院。
月色下的?白沙庭院果然有别样意境。
银竹已经铺好了细簟席,中间放置食案,四把酒壶依次摆放,酒香传入鼻下。
荀玄微举杯倒酒,示意阮朝汐坐过?去。
阮朝汐整理长裙摆,姿势极端正笔直,以聆听教?训的?姿态跪坐在对面?的?细簟席上。
这种细簟制的?坐具她在书房里坐惯了,没想到今晚的?簟席居然真的?只是薄薄一层竹席,下面?没有填充棉物。才坐下去,席面?下细小?的?砂石咯得她膝盖生疼。她无声地抽了口气,强忍着没动。
荀玄微撩袍坐下,笑睨了一眼过?来,“此处除了你我二人,并无旁人,你竟还坐得如此端正?怕沈夫人过?来打你手板么?”
阮朝汐回瞄一眼。对面?坐得随性?,倚着枫树屈膝而坐,广袖垂落沙地上。
她默默腹诽,“就算他无礼箕坐,沈夫人自然不敢过?来打他手板的?……”动了动,换了个舒服些的?姿势,盘膝坐在细簟席上,仔细拍去裙摆的?细沙,长裙遮住膝盖和腿脚。
咯得生疼而不自觉蹙起?的?眉心舒展开来。
对面?递来一杯酒。
阮朝汐接在手里,打量了玉杯大小?,普通的?二两杯。“荀三兄,你知?道的?,我酒量不大好。”说着就要把酒杯放回盘中。
“酒量不好就练起?来。”荀玄微靠着枫树,仰头饮尽整杯美酒,“哪个生来海量?”
阮朝汐捧着杯,谨慎地啜了一口。
她这几?年?其实酒量见长,云间坞逢年?过?节时,一轮酒敬下来,喝上十几?二十杯都无妨。
但荀七娘喜欢和她拼酒,她每每拼不过?,新年?都要喝醉几?次。她今晚入小?院是来问事的?,格外?留意酒量,免得喝酒误事。
小?院里各处灯火明亮,空屋再无人居住。
一整日不言不语地观察下来,她心里积攒的?疑惑几?乎可以塞满一间空屋了。
“二郎君的?那两房姬妾,已经随二郎君走了么?”
杯里的?酒苦涩,并不如闻起?来那么好喝,她喝了一口便放下,抱着兔儿,随意挑了一件和两人关系都不大的?琐碎事问起?。“在小?院住了那么久,我一面?也?未见到。”
荀玄微去望两边空屋,同样随意地应答,“二兄已经整装离去。出行车马未见女子。他那两位藏娇的?美人……唔,大约是赠人了。”
阮朝汐抚摸兔儿的?手一顿。眼神没藏住情绪,显露出震撼。
……赠人了?!
荀玄微噙着笑睨她一眼,“有什么可惊讶的?。又不是正经纳入门的?侍妾,不过?是两个歌姬而已。二兄即将出任豫州刺史,岂能耽于美色。转赠美姬,携亲信臣属上任,才是常理。”
阮朝汐心头的?震撼更加剧烈,“二郎君即将出任……豫州刺史?”
坐镇历阳城的?豫州刺史,不是平卢王那厮么?
荀玄微在夜风里悠然饮尽杯中酒。
“你在荀氏壁里耽搁了不少时日,不清楚外?头的?动向。这些时日,我已正式上书辞官,并举荐平卢王殿下继任司州刺史。平卢王殿下苦苦挽留,奈何我去意已决,平卢王慨然承诺,若他继任司州刺史,继任豫州刺史的?人选,他将举荐我二兄出仕。”
阮朝汐:“……”
他对历阳城里那位平卢王的?印象,还停留在上次随七娘偷偷出行,在历阳城外?窥得的?毒蛇出窟般的?狠辣形貌。
如今不过?一个月时日,怎的?听起?来,竟像是关系极佳的?一对好友了?!
阮朝汐瞠目无言。乌亮的?眸子在夜色里微微睁大。
枫叶被夜风垂落,晃悠悠飘落她肩头。她抱着兔儿。兔儿偶尔动一下粉色耳朵,她以白皙指尖轻柔梳理着兔儿长毛。落在荀玄微眼里,格外?乖巧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