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母亲的关系挑明了,这回出宫以后,还能按照原本商量好的打算,回豫北么?”
“你是前朝琅琊王之女,身份既然显露于?众人面前,便不能轻易离京,和你母亲一起待在京城即可。你母亲遭了一场劫难,不知福祸如何,最近她又屡屡被召去御前侍疾了。”
阮朝汐一怔,“母亲的脸都被……”
“你母亲是个极聪明的人。她从一开始便拒不展示伤处,在圣驾面前始终白纱覆面,动之以旧情,示之以委屈。净法寺新近赐下一块御笔匾额,御前时常见到白鹤娘子?。”荀玄微无声地笑了下,“却不知你母亲心里如何打算。下次见面时,你问问她。”
阮朝汐应下。
但何时能见到母亲,却又成了一桩不可知的事?。
十指握紧。一个依恋,一个温存,彼此?依偎着。阮朝汐在帷帐笼罩的狭小?空间吐出心底的困惑。
“如今无人管我,却也无人放我。我就在宣慈殿不明不白地住着,也不知何时能带着阿池出宫。现?今的局面到底是怎么回事?。”
温热的手掌伸过来,在她背后一下一下的安抚轻拍着。
“四?处都是旋涡暗流,各人都似无头苍蝇乱撞,你被裹挟其中,找不到出路是正常的。等一切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你自然可以顺利出宫了。”
暗喻背后,意味深长。阮朝汐敏锐地追问,“何时才能尘埃落定,水落石出?”
“旋涡激流不能持久,快了。”
“一句‘快了’,可以是一个月,也可以是一年。说了如同未说。”阮朝汐困倦地咕哝着,这回是真正地要入睡了。
荀玄微莞尔,“快了的意思,是真的快了。”起身拉下复帐,再次严实抚平各处皱褶。
两边关闭的直棂窗重新打开,暖洋洋的春风裹着水汽进入室内,穿堂风带走了少?许燥热,阮朝汐裹着柔软的衾被,很快陷入梦乡。
荀玄微坐在靠窗的书案边。
梵奴留下的笔墨画卷都堆在案上。他摊开一张空白画纸,以铜镇纸镇住,提笔蘸墨,看一眼帐中朦胧身影,在春风水光里慢悠悠地勾勒起小?像。
寥寥几笔,午后春睡的美人图跃然纸上。
室内传来了清浅悠长的呼吸声。前段日子?的石室囚禁严重亏损了她的身体,阮朝汐沉沉地睡熟了。
一声声均匀的呼吸声里,夹杂着匆匆脚步声。
有人从岸边沿着九曲步廊走近水榭,紧闭的木门被敲响了。
门边响起模模糊糊的说话声。阖拢的浓睫动了动,阮朝汐难以醒来。
有人从门边走回,撩起帷帐观察,见她并未惊醒,放轻脚步出去了。
因为心神松懈的缘故,这一日午睡睡得格外悠长。阮朝汐做了个怪异的梦境。
她梦到玄鸟展翅自天?边翱翔而来,长翼遮天?蔽日如垂云,清唳一声,声震千里。在它?身后升腾起熊熊火焰,如红莲业火泼洒人世间,山火漫天?燃烧,映红大片山河。
满眼都是刺目血红,她在梦中不安地翻了个身。
左肩胛处忽然泛起密密麻麻的刺痛,似乎被梦中点燃的山火灼痛,那轻微的刺痛感越来越强烈,她在梦中蹙起了眉,抬手按了按左边肩胛。
刺痛感消失了。有人在她耳边呼唤,“阿般。醒醒,阿般。”
她猛地睁开了眼。
日头已经?坠落山下,暮色笼罩了水面。
李奕臣抱刀坐在门边,乍看还是昨日的模样,姜芝依旧穿了身小?黄门的衣裳,冲着门里唤她。
姜芝的声线不寻常,尾音绷紧,带着明显的紧张。阮朝汐隔帐询问,“怎么了?可是回千秋门的时辰晚了?”
姜芝摇了摇头,“阿般,情况不对。”
阮朝汐趿鞋走出水榭门,站在栏杆边,沿着姜芝指引的方向极目远眺。
“郎君临走前吩咐说,今日不必急着回去,让你安睡,我们便坐在廊下等。等着等着,眼睁睁瞧着远处的动静似乎不对了。喏,看。”
远处的大片后宫殿室方向,点亮了星星点点的火把。火把显然执掌在奔跑的禁卫手中,迅速移动方向,聚拢又散开。
夜风里依稀传来模糊的呼喝声,火把在暮色里汇集成长龙。
李奕臣突然起身,大步走过九曲步廊,往岸边走去。还未下岸就被一队禁卫阻拦。
他争执几句,被毫不客气赶了回来。少?年的浓眉大眼显露出烦躁的神色,转身走回水榭。
“萧使君的人不让我们上岸,叫我们今晚就在水榭里过夜。他们说,今夜后宫有大变故,永巷两边的千秋门和万岁门已经?关闭。我们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