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落入梦乡前,崔梅恩终于忍不住问到:“为什么你会把自己变成一只仓鼠?”
“因为人类很喜欢这个样子……”仓鼠迷迷糊糊地说。
“你也有过想讨人类喜欢的时候?”崔梅恩有一搭没一搭地摸着他的绒毛,“真不可思议……”
仓鼠咕哝了几声,捡起一点精神,回答说:“我想被人类喜欢。”
“为什么呢?”她轻声问。
“我不想每次出来都被喊打喊杀的……讨厌圣殿骑士,他们好坏,那个剑砍起来好痛,超痛的!!而且深渊好冷啊,我喜欢更温暖一点的地方……”仓鼠认真地说,“而且,我打伤了一个骑士,旁边就会有别的骑士嗷嗷叫着扑上来,明明跟他没有关系!我们深渊就从不这样,如果我受伤了,他们只会扑上来咬住我,想要趁机把我吃下去——最后当然只能被我吃掉啦!我是说……”
仓鼠揉了揉自己的小鼻子,声音低了下去:“我是说,我觉得这样也不坏……我也想受伤的时候被人挡在身后,我也想会有人谁来保护我……我杀掉那个伯爵全家的时候,她的女儿把自己的仓鼠藏在怀里,然后一起被我杀掉了……”
“你也想变成那只仓鼠吗?”崔梅恩问。
“我才不要变成那么弱小的东西!”仓鼠反驳说,“我只是觉得……为什么它都能被别人藏起来,我就不能?因为我很强吗?但是圣殿骑士也很强啊……”
“因为你是魔鬼啊。”崔梅恩说。
“魔鬼就不行吗?”仓鼠气鼓鼓,“因为我太强了?”
“魔鬼不行啊。”崔梅恩说,“因为没人知道你们真正在想什么,没人知道你们真正想要什么。别人会默认你们所说的每一句话都是谎言,默认你们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是为了魅惑别人签订契约的借口。一旦顺你的心意,你就露出好脸色,不顺你的意,你就脾气大发。你有过想保护的人吗?有过想要珍惜的东西吗?你们如此吝啬付出真心,又怎么能指望别人交出真心呢?”
她这一长串话说得仓鼠有些发蒙。他的小眼睛里显而易见地转起了圈圈。
崔梅恩便笑了。她拍拍他柔软的肚子,说道:“睡吧。魔鬼不行,但是仓鼠可以。今天我会保护你的。”
“只有今天吗?”仓鼠眨巴眨巴眼睛。
“只有今天啦。”他的契约者说,“等你醒来,就不会需要我的保护了,并且一定会威胁我忘掉你说过的所有话。”
黑发的少年再次吐出一口血液,无声地笑了笑。
第二天早上一醒来,他就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起老高,并且气急败坏地威胁崔梅恩忘掉他说过的所有话。他是天不怕地不怕的魔鬼,站在深渊顶尖的存在,万里挑一中的万里挑一,他怎么可能会同那些弱小的生物一样,渴望别人的保护,希冀他人的怜惜呢?
深渊不需要这些,魔鬼也不需要。他从弱肉强食的深渊中杀出一条血路来到人间,不是为了那些温柔绵软的鸟语花香,是为了哄骗人类、获得灵魂的。他只需要不断地吞噬,变得更强,这就足够了。
譬如,如果500年前他再强一些,是不是就可以劈开那道高墙,夺回崔梅恩的灵魂呢?
如果他夺回了她的灵魂,他就可以好好地询问她这个问题,他发誓自己这次不会生气。他可以同她共享近乎永生的光阴,耐心地弄清楚所有的复杂的疑问。
魔鬼的时间太漫长了,漫长到他想要觅得一个答案的时候,提出问题的人早已消失在了时间长河的那头。
魔鬼紧紧地靠着棺材,把自己缩成了一团。他感到困倦和寒冷。刺骨的凉意漫上他的脊背,他想起了伯爵府里的那只仓鼠。
当他打开衣柜,漫不经心地用滴血的手指指向那个小女孩时,她弱小到只能尖叫一声,将仓鼠抱在怀里,背过脸去。她全身都在发抖,泪珠大颗大颗第落下,仓鼠从她的胳膊里费力地挤出脑袋,舔了舔她的眼泪。
当驻扎在此地的圣殿骑士收到深渊魔力波动的消息赶到时,看见的只有一个被炸得乱飞的坟墓,与墓穴中一滩粘稠诡异的黑色液体。
他们讨论了片刻,认为也许是墓主得罪了什么人,仇家使用深渊魔法毁了墓主的坟墓。至于墓主的身份,问遍周围的居民,也没有一个人能说得上来。于是他们草草填上墓穴后,便离开了。
墓园中寂静无声,唯有接骨木树知道发生了什么。
f
崔梅恩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挺疼的。
如果这是梦境,她早该被疼醒了,可惜事与愿违:她依旧身处一座阴冷的城堡中,透过窗户往外看去,天地间只有一片白茫茫的荒凉,大雪不断地落下,窗户上结满霜花。
她穿过城堡长长的走廊,试着呼唤魔鬼、亚瑟或是梅兰斯宅邸管家的名字,然而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城堡中死一般的寂静,唯有她自己的脚步声回荡在空荡荡的走廊中。
第一,她不认识这座城堡。城堡里的装饰不是她熟知的风格,走廊画像中的人物更是陌生;第二,梅兰斯封地位于帝国的南方,即便是冬季,也很少下雪,更别说下这么大的雪了。
这到底是哪儿?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这里还有别的人吗?魔鬼和亚瑟又去哪儿了?
对崔梅恩来说,今天本来应该是再普通不过的、同平常一样的鸡飞狗跳的一天:她处理了梅兰斯领地里的一些琐事,品尝了一下用新采摘的樱桃做的樱桃布丁,并成功地阻止了若干场魔鬼和亚瑟之间的争执——或者说魔鬼单方面的挑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