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秋笑了一下,又没有话可说了。没办法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他们只能漫无边际聊着其他的事。她说,昨天的雨真大啊。他说,是啊。又问衣服有没有湿,回家后是不是立刻去洗澡,都聊得索然无味。
杜秋忽然想起了上次看的喜鹊,便道:“不知道下这么大的雨,小鸟有没有事?”如果幼鸟死去了,它们的母亲也会伤感吗?
叶春彦道:“我也担心那件事,昨天鸟窝被吹掉。我以为全完了,可是刚才再去看,他们又在树上建起了新的鸟巢。”他又给她看了新的照片,确实有新的鸟窝建在低一层的树枝上,一样有雏鸟探出头。
“我想他们的家也好,我们的家也好,更远一些,乃至于整个文明,都是有恢复的力量。总是有新的希望。”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
她知道他说的话都是真心的。但伤痛也是真心,人总是没办法用理智催动感情。坏就坏在这里。
杜秋出院后半个月,叶春彦的表弟媳就生了,是个男孩。表弟对其他事一无所知,依照往日承诺喜气洋洋着把叶春彦叫来。
襁褓里的婴儿眼睛还没睁开,大人们倒是挨个凑脑袋去看,想从面团一样的脸上分辨五官。
表弟偷偷对他道:“小孩怎么这么丑,像是黄豆泡久了。”虽然是抱怨,但藏不住炫耀的口吻。
叶春彦一副过来的人样子,劝道:“都这样的,羊水里泡发了,过几天水分捋掉就好看了。”
“之前想让你帮忙取个名字,现在能说吗?也方便我们去上户口。”
“叫应时,可以吗?”叶春彦顿一顿,道:“他应该是个在父母期望下诞生的孩子,恰应此时。”
表弟对这个名字赞不绝口,连声道谢,又抓了一把喜糖给他。
叶春彦揣着一兜的糖往外走,找了僻静处坐下,点了一根烟,叼在嘴里,再慢慢剥开糖纸。糖太甜了,他却尝出些苦味。那个名字原本是留给他自己的孩子。但既然能用上,也不是件坏事。他轻轻拭了拭泪,混着叹息,昂头吹出一口烟。
狄梦云准备搬家了,原本房子就要卖了,现在更是箭在弦上。因为叶春彦每天过来威胁她,说是威胁,也不像是吓唬。因为他也没做什么,只是每天晚上敲她家的门。咚咚咚,只三下。开门后,他也不说什么,只冷冰冰笑一下,就走了。
她实在受不了,终于忍不住对他发火,道:“你到底想做什么就直接来,不要这么阴森森的!”
“现在知道怕了?好像有点迟了吧。”他盯了她一会儿,转身又走。
她彻夜未眠,考虑过要报警,但他也确实没做什么。报警也没个由头。天亮后出门,她刚走出小区,就发现叶春彦就跟在身后,离着五步路,不紧不慢,像是道鬼影子。
他走近她,道:“狄小姐,你看着没休息好啊,我请你喝杯咖啡吧。”说着真把她带进店里,让她点喜欢的。狄梦云摸不透他的心思,只想走,又不敢动。
正僵持着,又有电话打来,是杜秋的。她知道他去找狄梦云,不怕他胡来,只是觉得没意义,倒也劝起来。
这次又道:“春彦,还是算了吧,既然是意外,就别去迁怒她了。”叶春彦不说话,故意把手机开公放,让狄梦云听到。杜秋继续道:“就当给我一个机会吧。难得有一次,是我劝你放下的。”
他依旧没做声,只是把电话掐掉,抬手招呼狄梦云坐下,“狄小姐,请坐吧。”
狄梦云不敢动,硬邦邦着站在他面前。
他略一抬眼,压低语气,道:“请坐啊。我都说了请了,别让我说第二遍了。坐。”
这次便不敢不坐了。她想起上次的对峙,愈发不安起来。这次可不再有夏文卿能赶来救场。她潜意识里是挺怕叶春彦的。不必有任何理由,或附加的身份,一个如此高大的男人,阴沉忧郁,天然就会引起一种畏惧。
狄梦云双手放在膝盖上,挺直背坐着。他看出她的恐惧,像是故意威严一般,面无表情盯了她片刻,才开口道:“其实我可以理解你,你也不是怨恨我们,只是人生的不公总要找个出口发泄。总有一些不如你的人过得比你好,挺难受的。我能体会。”
“我刚去见过我表弟,他儿子刚出生,一家人挺幸福的。不出意外的话,以后也会过得不错,比我幸福。倒不是他比我强多少,只是他过着一种不假思索的人生。不思考,不反抗,有什么就吃什么,别人说什么就做什么。人只要不挣扎,就很容易幸福。”
狄梦云道:“那挣扎的人除了痛苦,还得到了什么?”
“勇气和信念。”
她嗤笑一声,很轻蔑。
叶春彦道:“这是我的答案。如果你不喜欢,可以自己去找一个答案。”他起身,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凑近道:“你要继续怪我们也可以,不过杜秋已经放过你几次了。她不算什么好人,但她的歉意已经表达得很清楚了。你再假装不知道,多少有些无耻了。你看,就算你搬家了,我要找你也很简单吧。”
等他走后很久,狄梦云才把凉透的咖啡喝完。店里没打暖气,但她还是出了一身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