估摸着李岫洗得差不多了,母亲推开门进了厕所,从墙上取下搓澡巾,准备给她擦背。搓澡巾还没开始往手上套,母亲突然惊愕地发现,李岫的乳房竟然膨胀了许多,像两颗白花花的馒头,挂在胸口直晃悠,再看那膀子,好像也胖了不少。
蓦地,母亲想起,怕是有很长时间都没在厕所的垃圾桶里瞧见李岫用过的卫生巾。
突然,她一把掐上女儿的乳房。李岫只觉胸部像是被尖刺猛扎了一般,“唉呀”一声叫了出来,身体本能地向后躲闪,激得桶中水花四溅,溅得母亲一脸都是。
她佝偻着身子,哆哆嗦嗦地蜷缩在水中,斜睨着母亲惊惶地问:“妈,你干什么啊?”
母亲喘着粗气,眼神定定落在李岫身上,那神情仿佛天塌了一样。怔了半晌,母亲压着嗓子问:“你上个月来那个了吗?”
李岫回想了一下,忐忑地答:“好像……没来。”
啪——母亲劈手就是一记重重的耳光。木桶随之一颤,桶里再次激起层层水花。
李岫被打得一怔,半天才缓过神来。她捂着火辣辣的脸,拼命的眨眼,不让眼泪掉出来。“妈,你打我干什么?”
“你是不是……是不是那个了?”母亲极力控制着音量,做贼似的。
“哪个啊?”李岫委屈地看着母亲,根本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母亲恨恨地叹了一口气,支支吾吾半天,才把那两个字从喉咙里挤出来:“怀孕!你是不是怀孕了?”
李岫心脏猛地一颤,身体不由自主打了个冷颤。最后,惶惶不安地摇了摇头。
“是没有,还是不知道啊?你懂不懂啊?!”母亲愤怒的字眼从牙缝里挤出来,紧攥的拳头一拳接一拳捶打在竹桶壁上,震得水面掀起一层接一层的波晕。
“不知道……”李岫压着脑袋,喃喃地回答。
母亲气得一把将李岫从桶里拖出来,桶被带翻,热水瞬间洒落在厕所的瓷砖地面上,哗啦啦,水流四处蔓延。
李岫受到惊吓,赤裸的身体本能地缩成一团。她想要呼喊,却怎么发不出任何声音。母亲的拳头如雨点般落下,她在凉滑湿冷的瓷砖地上挣扎、抽搐、痉挛,如同一条从河里捞上来,在地上垂死乱跳的、缺氧的鲫鱼。
“妈……妈……别打了……疼……”李岫终于感觉到疼痛,哀求声不断从喉咙里涌出来。
“天杀的,到底是谁的啊?!”母亲打累了,一屁股瘫在地上,拿手背胡乱摩挲着脸上不知是眼泪还是溅出来的洗澡水的液体,恨恨的哭骂。
“不……不知道……”李岫蜷缩在地上,像一只被踩碎了壳的蜗牛,只剩下白剥剥的软体,赤裸在光天化日之下。不知是被冷汗还是洗澡水打湿的头发凌乱地贴在前额,脸颊,还有几簇塞在嘴巴里。
听了这话,又是一顿毒打。
这回母亲真的哭了,边打边哭,边哭边打。哭完,打完,所有愤懑的情绪也就没了。她整个人像是被掏空了一样,只剩下一具看似坚硬,实则脆弱不堪的壳。
她把李岫扶起来,紧紧搂在怀里,反复摩挲着她潮湿冰冷,不住颤抖的脊背,哽咽着说:“你怎么这么糊涂啊,谁欺负你了你不知道吗?你不是自愿的,是不是?”
“不,不,不是……不是……”李岫在母亲怀里颤抖,抽泣,痉挛。
听到这个答案,母亲后槽牙都快咬碎了。她托起女儿满是眼泪的惨白小脸,心疼的说:“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能一点儿都不记得呢?但凡记得一点,妈都给你讨回公道。岫儿,你可别骗妈啊,别到头来是自愿的啊。”
“妈,我不是,不是自愿的。”李岫的头摇得波浪鼓一般,抽噎着向母亲解释,“跨年夜,那天,那天晚上,文艺晚会,班里文艺晚会,我睡着了。醒过来的时候,就,就在一个破房子里……就我一个人……我只记得好像有人咬我的耳朵……”
母亲扬起巴掌,猛地扇了自己七八个耳光。李岫哭嚎着去拦母亲,母女两个抱作一团,哭得不成样子。
母亲边哭边把自己十根手指头关节捏得咯嚓乱响。“你啊……你……怎么什么都不懂啊。”母亲又怨又恨。怨得是李岫愚蠢,不懂半点男女之事。恨的是自己那天不在家,彻夜去爬什么祈宁峰许愿。
泪哭干了,母亲站起身从晾衣绳上扯了两件衣服给李岫披上,然后再三叮嘱她,这件事要烂在肚子里头,死也不能跟第三个人说。半个字都不能透露,包括父亲和李崟。
那天,母亲没有洗澡。过年之前,她都没洗。她再也不信这些了,连带着风俗习惯,统统都不信了。
简单收拾了一下厕所的狼藉后,她从箱子底下翻出两只口罩,一个给自己,一个给李岫。这口罩还是前年非典时候没用完剩下的,幸好当时没扔掉。母女二人就这样包裹得严严实实,打扮成连熟人都轻易看不出来的模样,方才去到医院挂了妇科号。
医院里人来人往,空气混浊。每年皆是如此,越到年根儿上,生病的人越多。妇产科在二楼倒数第二间,刷着黄漆的木门半掩着,透过门缝母亲瞧见里面穿着白大褂的女医生正在跟一个中年妇女讲话,声音细而沉,听不清内容。
母亲厉声命令李岫在走廊的长条木椅上坐着等,自己就站在妇产科门口等,眼睛不住的往里头瞧,边瞧边叹气。李岫手里拿着空白病历本,板板正正地坐在掉漆掉得斑驳的木椅子上,感觉自己像一个被世界遗忘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