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步步为营,满心算计,在这人世间挣扎了三百年,为了留下来,他无数次承受禁术反噬的痛苦,他寻寻觅觅,只为了找到留下来的办法。
现在回想他在这人间的三百多年光阴里,他看着时代变换,人来人去,而他始终,在见不到光的结界中,为了留在这世间而不留余力。
其实,他想说的最后一句话是:“我……累了……”
算计
赵生慈的灵魂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他身体里的血,原本就是魂魄和法力的载体,随着他魂魄的消散,鲜血也一并流干,只剩下一具枯瘪的干尸,躺在荒芜的草地。
乌云退散,骄阳尽显,金光直射人间大地。
桃夭器灵重新回到桃夭斩里,红雨摸了摸底下拴着的铃铛,伴随铃铛清脆的声响,将桃夭斩仔仔细细地别在腰间,回身快步走到玄都身边。
她看着玄都,道:“赵生慈死了。”
“嗯。”玄都双眼之中,只有她水粉色的身影,似有些骄傲道:“我说了,我的红雨,战无不胜。”
红雨高兴不起来,瘪瘪嘴,模样委屈又可怜,小声说:“豆豆……也没有了……”
“它的魂魄尚且完好,会再入轮回。”他痴痴地看着她,低声安慰道。
听玄都这样说,红雨心里似乎好受了一些,她主动拉起玄都的手,想要拽着他去看豆豆那已经变为原形的尸身。
玄都的手,骨节分明,手掌宽而瘦薄,松松地垂在身侧,她牵上去,手上用力,一拉——他却没动。玄都一动未动,依旧站在原地,红雨反倒被反作用力拽了回去。
她的后背撞到他的胸膛,宽阔而坚硬。红雨不解回头,对上他的眉眼,问:“怎么了?”
玄都弯起一双含情眸,唇角勾起一抹凄然的笑。视线凝在她身上,仿佛要把她整个人都吸进眼眸里。
眼前的人,他看不够,舍不得,也放不下。
玄都的声音很平静,听起来依旧低沉好听,他款款道:“那本记录了众多禁术的书,放在馄饨店二楼我卧室书桌的左侧抽屉里,你要记得再好好看一看。”
红雨的睫毛颤了颤,心底升腾起巨大的不安。她茫然地看着他唇瓣开合,却有些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红雨想要咽口唾沫,可嘴里干涩,干咽一下,嗓子生疼,哑声道:“我知道……但是我不爱看书,你也是知道的,你得带着我一起看……或者你读给我听也行,反正要是让我干巴巴地看,我看不下去的……我看不下去的……”
玄都向来温朗的眉眼泛上一层红,红雨很聪明,很多东西,她都猜得到。
他何尝不知自己现在说的话有多残忍,可是如果现在不说,以后……他终究还是放心不下她。
玄都的视线锁在她身上,薄唇依旧开开合合地说:“道初和昭冥两位师兄在人间经营的公司,主营地产,我的那份股份,会转到你的名下,足够你生活——”
“为什么?”红雨泪眼斑驳地望着他,心里有了几分猜想,问道:“是因为……我的真身吗?”
玄都苦笑,他的红雨冰雪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到。他压下心底苦涩,平静解释道:“我的肉身三百年前就已经死了,之所以能留到现在,还能容纳魂魄,是因为你的真身一直在我体内,为我供给灵气,让我的肉身鲜活。”
而他,则以自己的骨血,涵养她的真身,只为了等她魂魄彻底恢复的时候,将真身还给她。
他此次来人间寻红雨,原本就是为了还她真身的,虽然中间发生了太多事,可如今,到底也算是功德圆满,他应该知足的。
玄都喉结滚动,急着将所有事都一并交代清楚,“我走后,你……”
“不用说了……”红雨的声音平静,一种视死如归的平静,她看着玄都的脸,一字一句道:“你相信我,我能留住你,我一定能留住你,我的真身对我来说,一点也不重要。你如果……不在了,我一定也不会在。”
玄都心里抽痛,他猜到了……还好,他都猜到了。
“你会。”玄都肯定道,“红雨,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你是不是想,即便是废了真身,也要强行留下我?”
“别这样想,这次,行不通的。”玄都抬眸看了眼头顶上的天空,那里,是方才诛杀阵中心的位置。
他的声音依旧温柔到了极点,娓娓道来,好像是在同她讲故事,可说出口的,却是红雨承受不了的话。
“你还记得那本书上,记录了赵生慈所用的续命禁术吗?在那后面一页,记载了另外一种禁术:‘诛杀阵开,以灵祭之,无灵以祭,则永存焉。’如果没有灵魂献祭诛杀阵,即使赵生慈死了,诛杀阵也会一直存在,直到将人耗死,吞噬魂魄。”
红雨蓦地抬头,张开的一双桃花眼里,充满了震惊和恐惧。想起随着赵生慈的死而消散的诛杀阵,她明白了什么。
玄都没有避讳,坦诚道:“方才,我归还你真身的时候,已经将灵魂献祭给了诛杀阵,现在,只是我留下的一丝虚影,很快就会散的。对不起,骗了你的人,是我。”
他赌她没有记住那本书上关于诛杀阵的记载,还好,他成功了。
眼泪都停留在了脸颊上,世界仿佛暂停了一般。红雨整个愣住了,神情茫然、无措,好像连这世界的声音都听不到了。
要是真的听不到,该多好。
玄都伸手揽上的她的肩膀,心疼地想要把她搂进怀里,却被红雨一把甩开。她猩红双眼,死死地盯着玄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