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徒文佳突然站起来,面容扭曲、狰狞,涨红了脸咬着后槽牙,“废物!连酒都不会斟?你父王母妃是怎么教的?”
说罢,他又嘲讽般地轻巧一转,“哦,本王忘了,你父王母妃都死了,一个孤儿,无人教你,也情有可原。”有不少王爷、朝臣闻言还哈哈大笑了起来。
司徒云昭面色平静,甚至还在嘴角扯出了一抹浅淡的笑容,走到大殿中央,半跪下,一片一片地拾起酒盏碎片,“端王叔父莫气,是云昭笨手笨脚,惹得叔父不快了。”
司徒文佳和司徒文泰对视一眼,冷哼一声坐下来,“你本是罪臣之女,司徒益欺君罔上,人人得而诛之,好在陛下宽厚,念在旧情,怜悯你一门孤儿,让你承袭王位,你可别不知好歹。”
“陛下之恩,臣必定没齿难忘。”
司徒云昭稚嫩,天真,白皙玲珑的像一个瓷娃娃一样易碎,跪在司徒文泰面前,逆来顺受。
司徒益去世半年,司徒云昭承袭王位以来,一向在军中练兵,司徒文泰派人日夜监视司徒云昭,发现她安静本分,偶尔进宫上朝,司徒云昭也是平静如斯,直到今日,司徒文佳一向不满司徒益,又脾气暴躁,司徒文泰才顺水推舟,默许他当众现这一出,借此机会试验司徒云昭。
其实司徒文泰自己清楚,司徒益从来没有半分分权之心,他一直本本分分,没有半分逾越臣子本分,可是他就是厌恶他那逆耳忠言,厌恶他的贤良,让自己显得平庸。
直到这一刻,司徒文泰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了,一个似乎一碰就碎的,逆来顺受的懦弱少女,实在不值得浪费任何心力。
司徒清漪叹了口气,心中感慨万千,“你从不参加夏宴,或许不知道这些事,皆是我亲眼所见,后来的事情,你也多少知道些了。”
自从司徒益去世,或许是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司徒云昭,自那年开始,司徒清潇变得很少参加皇室宴会,常小住在白府陪伴外公,即便心中思念疯长时,也只在司徒云昭偶尔进宫上朝时,站在转角处悄悄驻足一忽儿……所以她从不知道这些事。
第151章转折
没有司徒益在侧劝谏,司徒文泰独揽大权,亲佞臣,远贤臣,朝堂几乎是一团浑水,每个人都在这片宫殿里争权夺利。司徒文泰皇子众多,又不懂教养,诸皇子见太子懦弱,其心各异。时间久了,司徒文泰纵情声色,越发力不从心,而司徒云昭不断地招揽门客,练兵习武,壮大实力,如初生的朝阳,焕发生机,逐渐掌握着朝堂上的话语权,不过依旧没有越过臣子本分,就在两方势力拉扯时,突然发生的一件事,几乎颠覆了整个大齐——司徒文佳私自冶铁,事情败露了。
司徒文佳勾结江湖山庄,私自命人大量冶铁,几位在朝中颇有分量的大臣联名上奏,大量冶铁目的无非是大量制造兵器,这也证明了司徒文佳有反心,司徒文泰一样震怒,当即下令命人将他打入大牢,听候发落。
刑部按程序办事,冶铁之事无可抵赖,审讯中更是发现了司徒文佳的诸多罪状,贪污受贿、强抢良田、强抢民女,诬告朝中与他不睦的朝臣,诸如此类,条条款款,证据确凿。但司徒文佳毕竟是皇亲国戚,还是需要皇帝的最后圣旨裁决。到最后,司徒文泰又有心护短,想要小惩大戒,留他一命,可证据确凿,平日里司徒文佳又嚣张跋扈,得罪了太多人,众大臣早已心生不满,非但无人为其求情,甚至跪伏一殿请求司徒文泰即刻处置司徒文佳,司徒文泰不敢驳回那么多朝臣的请求,只得一拖再拖,不做裁决。
有一日夜里,永阳宫中只点着一两盏昏黄模糊的灯烛,司徒文泰正要睡下,门外传来响声,司徒云昭出现在内室门口,手中端着一个木盒,“臣参见陛下。”
司徒文泰吓了一跳,不悦道:“宫门都下钥了,你怎么进来的?”从今年伊始,司徒云昭设计将太尉一职加身,趁自己不备,势力竟已扎根,朝堂混乱,又出了端王的事情,自己焦头烂额,一时也不知从哪里开始拔除,司徒云昭虽然从来没有逾越臣子本分,可是却令他倍感威胁。
“臣深夜造访,必是有急事向陛下禀报。”
司徒文泰从床榻上起身,不耐烦地穿上龙靴下了地,坐在了书桌前,“这么晚了,也不通传,有何事?”
彼时司徒云昭已经成长了不少,从一个易碎的纤瘦少女,变得劲瘦挺拔如松,能撑起合身的紫色王服,五官完全长开了,美艳的脸上多了些英气、阴鸷,像是蛇蝎美人,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又拿捏得恰到好处,完全叫人看不透。
“回陛下,端王司徒文佳已于子时一刻斩首了。”
“放肆!”司徒文泰当即变了脸色,重重地拍桌,站起身来指着司徒云昭,“朕还没有下令,端王是皇亲国戚,没有朕的最后圣旨,你们竟敢自作主张?”
司徒云昭语气平静地劝告,“陛下节哀。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是刑部审讯的端王罪状,共十二款六条。这是端王临行刑前留下的遗言,请我们一定要转交陛下,请陛下过目。”
这些年端王所作所为,他也清楚,倒也不想再看什么罪状,所以司徒文泰直接接过了木盒,一边打开一边不耐烦地问,“什么遗言?”
“啊——!!”
木盒打开了,里面摆着的,赫然是血淋淋的,司徒文佳的项上人头,皮肤已经泛了苍白,他的嘴巴大张着;眼睛还睁着,像是死不瞑目,司徒文泰惊声叫喊,一下摔倒在了地上,颤抖着双腿,用手撑着身子向后退,魂不附体,惊恐万状,手中的木盒也掉了,司徒文佳的人头滚到了朱红的地毯上,散发着血腥腐臭的气味。
“来人……来人——”司徒文泰抓着床榻的边缘,像溺水濒死的人,大口喘着气,嘴里却叫不出声来。
司徒云昭的脸一半隐在黑暗里,如鬼魅骇人,“陛下怕什么?你看,端王临死前还在叫皇兄,只可惜,还没有说出口,那一刻就已经人头落地了,所以这遗言,臣务必要给陛下看看,以抚慰端王的在天之灵,否则,端王就是死,也不会瞑目的。”
“你——你,你竟敢……”
“对了,谁说陛下没有下旨?”司徒云昭笑了笑,从宽大的袍袖里抽出明黄色的圣旨,捡紧要的念道:“端王罪行累累,削官夺爵,处斩首,抄没家产,全府十五岁以上的儿女皆斩首,其余妻族、妾族携其年岁不足的儿女废为庶人,永世不得进都城。臣,只是奉皇命行事。今夜,这只是第一步。”
上面的确明明白白盖着皇帝玉玺,司徒文泰第一次自眼中升起无限的恐惧。
第二日端王府便按照圣旨,被斩首、废庶人,抄没家产,这些年来,端王贪污受贿无数,良田千顷,家中的桌椅竟是金银打造。百姓痛恨端王已久,见端王落得如此下场,心中大快,恨不得举国欢庆。端王党羽,端王的妻妾母家统统受了牵连,有的被罢官,有的被降职贬黜。那夜过后,司徒文泰便大病了一场,缠绵病榻了一月有余,都不曾上朝,身体彻底垮了下来,大齐百年来从未出过王爷被斩首诛灭全族的事情,旁人只当是皇帝一直宠信的堂弟有谋逆之心,而皇帝又不得不办,一时无法接受而病入膏肓。
太子年幼,皇长子不在朝中,司徒云昭身为郡王兼太尉,顺理成章地监管朝政,军事,稳固根基,也开始着手清理朝堂,罢黜庸臣昏官,安插亲信,仅仅趁司徒文泰生病的一月有余,朝堂又开始焕发生机,恢复清明,同时,她的手也开始从朝堂伸向内宫,首个便是御医院,其次便是皇帝身边侍候的宫人,由此,司徒文泰的身体状况越发恶劣,再无复原的可能。
皇帝病倒了,端王被枭首示众,全家落得如此下场,没有了皇帝和端王作保护伞,一个月里,其他稍有与端王相勾结的诸王也陆续被捕入狱,罪行或大或小,百姓不知晓其中缘由,但诸王见此情形,多少心中能够觉察到一些,立刻想法设法向家中求助。诸王家中妻女纷纷到平南王府前跪伏一地求情,接连几个日夜都不肯走。
这段故事开始和司徒清潇的回忆慢慢重合。
司徒云昭下朝回府,停了玉t辇,见诸王妃携了几个世子郡主还跪在府前,茯苓道:“属下无能,三天了,王妃们无论如何都不肯走。实在坚持不住了,回府歇息一个时辰,又继续回来跪着,看来不见到主上,她们是不会走的。”
司徒云昭翻了翻手上的奏折,彼时的司徒云昭不过二十岁,紫色的衣袍终于换成了独一无二的深绯色的王服,历经了大风大浪令她气质沉淀得更加内敛,连自己眼中的阴鸷都藏进那双桃花眼中,滴水不漏。
她下了车辇,王妃们见了她都纷纷过来,言一些求情之语,有的言辞恳切,求情之间还伴随着哭哭啼啼。
司徒云昭却被跪在地上的一个小姑娘吸引了目光。小姑娘不过四五岁,瞪着水晶葡萄般的黑眼睛,跪在那里,脸上充满好奇,似乎根本不明白大人们在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