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彧重重点头,没和谢以观客气,合着衣服往床上一躺,竟闭上眼睛睡回笼觉,对谢以观是完全信任的模样。
谢以观能说什么?
他什么也不能说,只能埋头苦干。
谢以观对完一本账本,抬头休息时,就对上苏彧如秋水一般的眼眸直直地盯着他看。
他迅速垂下眼眸,恭敬地问着:“陛下醒了?”
苏彧却是笑出声来,他再次抬头望向她,就听到她说:“朕克扣知微的春假,知微扰朕清梦,咱俩倒是半斤八两,默契十足。”
谢以观:“……”虽然不想承认,但他和皇帝确实怪有默契的,就像很多事情,他们只互看了一眼就心知肚明。
他也不自觉地跟着苏彧笑了起来。
两人正笑着,就听到外面的宫人来报,大慈寺的若空法师求见。
若空是大慈寺的首座,他与他的师父虚云都享有随时觐见皇帝的特权,只是平常他并不喜欢进皇宫。
谢以观迅速看向苏彧,苏彧盘腿坐在床榻上,头发因她刚刚睡了回笼觉还乱着,她单手撑着脸颊像是在思索什么。
片刻之后,她自床榻上起来,对门外的宫人说:“宣他进来。”
“陛下打算在寝殿见若空?”谢以观不着痕迹地蹙了下眉头,寝宫到底是苏彧个人私密的地方,并不适合召见外人。
苏彧看向他。
“独留臣一人在寝宫确实也不妥,”谢以观说,“陛下放心,今日便是通宵达旦,臣亦会将这些账对清楚,既然陛下要见若空,臣先陪陛下一同去御书房。”
换个地方见若空虽然要走几步路,但是能得谢以观的保证,她倒也可以。
见苏彧就这样往外走,谢以观无奈地叫住她,“陛下,头发乱了。”
他为她整理好头发,也稍稍整理下她的衣襟,跟在她的身后去了御书房。
若空见到谢以观也在,没有什么不自在,他坦坦荡荡来见皇帝,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他朝苏彧行了一个合十礼,开门见山:“贫僧有事不明,故而来求见陛下,若是陛下觉得贫僧唐突,贫僧这便回去。”
“来都来了,就坐下来说吧。”苏彧没有把他赶走,反而关心了虚云一句,“虚云禅师身体怎么样了?”
“师父已经醒来,多谢陛下关心。”若空又行了一礼,年轻的僧人有一副好皮囊,很容易就叫人生出好感来。
若空也察觉到苏彧一直盯着他的脸看,淡淡地对苏彧说:“陛下,皮囊不过是表象,不可被表象所迷惑。”
苏彧没有接他的话,反问他:“法师为什么而来?”
若空问:“陛下要如此针对大慈寺?是因为那日慧空的无礼,还是因为陛下觉得贫僧的师兄们亦在他地为住持,陛下以世俗的眼光去看,家师是将佛寺做成了‘家族行当’?”
“朕并不是针对大慈寺。”苏彧走到若空的面前,“朕确实是世俗中人,只是你、虚云禅师,你们不是也身在世俗之中吗?”
若空心中一惊,想起的是虚云昨夜说的话。
苏彧说:“朕刚刚盯着你看,不是因为你长得好看,想看好看的人,朕多照照镜子就可以了,朕这张皮囊还是要比若空法师好看一些的。”
若空:“……”虽然是事实,但皇帝讲话是一点都不谦虚。
“朕看你,是因为法师细皮嫩肉,一看就是没有吃过苦的。”苏彧又说,“朕不知道法师修的是哪门子行,朕也不通佛理,只知道佛说过要普度众生,可大慈寺度的是什么人?不说收留慧空这样的恶徒,大慈寺的香客非富即贵,众生之中最多的平民百姓是一律被大慈寺拒之门外。慧空那天是无礼吗?朕倒觉得,他是坦白地告诉朕你们这群和尚过的是什么样奢靡的生活,你们穿的是大启最好的衣服,吃的是大启最好的细粮,就连你们的佛堂都是用真金来装饰的。”
她打量了一下若空,“若空、若空,像是空的其实一点也不空,虚云为你取的这个名字妙啊。”
若空想要反驳,却听到苏彧继续说:“你若空过的日子比朕这个皇帝还要精细,从来就没有经历过什么疾苦,你没有看过路边的饿殍,没有看过黄河水的决堤,没有看过边境的荒凉,恕朕直言,你甚至不如世家子弟有见识,你不过是读了几本佛经,因为是虚云的徒弟就被高高捧起,就真的以为自己有修行了。”
“你干吗来见朕,朕也知道,”苏彧笑了笑,“无非是发现你尊敬的师父也不过是个俗人罢了。”
若空满脸震惊地看向皇帝。
皇帝回视他的目光犀利,让他有些想要躲避,皇帝却不给他机会,“朕这里给不了你答案,你要真想知道修行的道在哪里,就该学学你的祖师菩提达摩出去看看这天下现在是什么样子的,真正的渡他人苦该是怎么渡的。”
若空站起身,真挚地向苏彧鞠躬行礼:“多谢陛下提点,贫僧明白了。”
苏彧上前扶住他,若空对上她的桃花眼,这双桃花眼原也可以看上去格外真诚。
她对他说:“若空,人总是很容易在富贵面前忘记自己的初心,即便是空门中人要是心里的欲望没有空掉,那也会被富贵迷了眼,但你师父走的路不代表你也要去走,究竟要走什么样的路,抉择权在于你,在于你的心。”
若空顿住,过了许久才问:“陛下既然都知道,贫僧又主动送上门来,陛下就未曾想过,从贫僧这得到些什么吗?”
他既然是虚云的关门弟子,皇帝就没有想过从他知道些什么吗?比如大慈寺的真账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