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文章,有经文剖析论证,有诗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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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刻,白如依才明白,为什么他询问关于簟小筠的种种时,总觉得所有人都含糊着,像在隐藏什么。
他本以为是簟小筠与寇生的恋情过于大胆招摇,有违世俗礼法。但又隐隐觉得不对——证人们都只说,簟小筠穿男装,在街上到处晃。而且在遇到寇生之前,她是一个人晃,很孤僻。
直到提及她和寇生时,才暗示她作风不正。
簟小筠毕竟是个姑娘,她再穿男装,也不能去喝大酒,进不了秦楼楚馆和赌坊。除了寇生之外,再没听说她跟谁有来往,。那她都在那里逛?这姑娘忒地爱看风景,每天独自满大街遛达?
偌大明州城,有这么多人,她又怎和寇元青如此有缘,寇生想感谢她在金桃果之事的相助之恩,在街上找了找,就能遇见她。
这时,白如依明白了——因为簟小筠想读书。
她穿着男装,满街逛,是想买书。
寇元青能遇见她,因为她在书院附近徘徊,想听书。
而他白如依之前没想到这一点,是因为,在众人的心中,在世间流传的佳话美谈故事里,在他自己写过的文章里,喜爱诗书的少女,都出身自书香门第,即便落魄,亦是闺秀。
簟小筠只是船家女。她的祖父是孤儿,父亲是船上的厨子,外祖、舅舅、两个亲哥哥,都在跑船,母亲挣了不少钱,但是给人帮厨。
谁会想到,这样人家的姑娘,喜欢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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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姝向史都尉和白如依道,其实她夫君簟念恩一直想让儿孙读书。
簟念恩在酒楼做学徒时,即知道读书的好处。
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
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如果家中能有一人摘取功名,便是阖家飞升,自此一姓荣耀。
铃姝后来拼命赚钱,亦是想让儿子们进好一些的学塾。若儿子们读得好,有望科举,或还要单请先生,都需花费。
她被侍郎大人称赞,有了名声之后,曾有人找她合伙,或劝她开店,她都没答应,情愿一直给人帮厨,只因不入商户,儿孙可以科举。
但她两个儿子都没什么心思念书。铃姝万万没想到,儿子们全不是读书的料,偏偏女儿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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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姝两个儿子进的不是什么好学塾。明州城内,即便开蒙的学塾亦非常看学生出身,像铃姝这样人家的孩子,砸再多钱人家也不会收。铃姝儿子进的学塾,是几个科举不第的老儒生合开,内中多是想让孩子读书的船家子弟。先生认定他们不可能好好学,凑合教了就行。对这些孩童的父母又满口夸赞,哄得他们以为孩子特别有天分,心存希冀,如此能长久赚束修,逢年过节还有礼收。
铃姝的长子簟维是个直脾气的娃,一早和母亲说,自己一看书就困,不是那块料,让母亲不要在这上面多花钱。他早点找份事做,还能让母亲不用太操劳。
老二簟祯是个蔫儿痞的孩子,嘴甜会讨长辈欢心,又有些懒。他发现扮作努力读书的样子可以不用做活,更能借口买纸笔讨零花钱,便一直如此。他又见大学塾里那些少爷去读书,身边都跟着小书童,遂让妹妹扮成小书童,和他一起去学塾。待再大一些,索性叫妹妹扮成自己,代去学塾念书,他自己逃课玩耍。横竖老糊涂夫子懒得记学堂里的学生,竟以为小筠就是簟祯。
同学塾的孩子不怎么爱读书,但都讲义气。他们的长辈多是跟商船出海的,最看重人品,第一是守信守秘,亦从小培养儿孙这种品行。这些孩子进学塾给孔圣磕头之前,都先拜过关公。再则他们也逃课抄作业,亦有的一家兄弟几个,交一份钱轮着来听课。各个一身毛,大家皆妖怪,谁也不说谁。
铃姝知道小筠跟着哥哥们去学堂,她以为是小孩子淘气,遂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而且她自己识字,明白女孩识字多有好处。交两份钱,三个娃上学,夫子没发现,她也不多管,只逢年过节多送点礼,补足束修,万没想到看似乖巧的簟祯能荒唐到这个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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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姝兄长们的孩子亦在那间学塾读书,夫子避见妇人,交送束修,逢年过节的谢师礼,铃姝都托兄长代劳。
有一年腊月,她三哥代她去夫子处送年节谢礼,回来后对她道:“妹子,小外甥不错啊!你苦这些年,或真有富贵在后头。”
铃姝其实晓得学塾夫子的德性,道:“夫子是厚道人,自然都是夸的。”
三哥道:“不,是真夸,和糊弄人的不一样,还给我看了外甥做的文章。我给你带回来了。”从怀里取出几页纸。
“你看外甥这字,多漂亮。你哥虽是老粗,字好不好还是能看出来的。他们一个学堂里的文章夫子都给我瞧了,再没有能比得上外甥的。你侄儿那烂字,带去茅坑都嫌糙。外甥这文章,夫子说……特别破,特别对。他们读书人讲文章又破又对,就是夸的意思。他说教这么些年书,难得见外甥这样一根苗子,竟可让好好地攻读个一年半载,先去考个童生试试哩!他老人家确实一直挺会夸人,但从未见他这么夸过哪个谁家娃娃。”
铃姝接过那纸一瞧,心里咯噔一下。
她常让两个儿子帮她抄抄写写,算算帐,对他们的笔迹很熟悉,这绝不是簟祯的字迹。
送走三哥后,她把簟祯叫过来询问,这篇文章,是不是你花钱从街上买的?
簟祯起初硬扛着询问,簟维早看不惯他作为,只是不屑于向母亲打小报告,此时一句话将簟祯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