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室外,只会是冷的。
过去了两日大雪,郊野成为荒漠般的深海。
川山间桥高,水更深。高速车道的雪,被车辆烘热变干,早晨车辆就流动不息。
高速迭桥的阴影里,驶出一辆不断超车的高底盘小越野,丢弃道路两旁山地筑墙松陵的白雪。
市区郊野,干枯树木倒影在天空,加快为黑白。
车停市郊一家早餐店,林辉先停下车。
早餐店,之前由夫妻两人张罗。好不容易供出个自费工科研究生,麻绳永挑丝线断,老板娘腿断了。
而这一切,早在1998年,正值国内大学学费膨胀到彼时城镇居民平均收入的一半,助学贷款政策还未施行的年代,他们就有城市亲戚,双双下岗经历过一次。海浪不息得可怕。那一年,屡有孩子因无法缴纳学费而自杀的社会新闻。1999年,助学贷款试点工作在全国八个城市开始运行。洪湖水,浪打浪。
少年宫的孩子穿最新款轮滑鞋擦过盲道旁的紫红方砖,扯硬鱼线在人民广场上放飞风筝,只有风最大孩童梦才会断。
十六岁那年,水泥树池低矮到足以被人忽略的小区树荫下,林辉唯一的亲人是奶奶,早已离开农村与她的自有土地,来到重山市居住。林辉摆荡紫蓝色的健身器材,游鸿钰临时照看亲戚家的乖小孩放风筝。
在那个始终熠熠闪光的旧日世界里,游鸿钰笑着往后退,往后靠,靠到细白竖长的瓷砖上,抬撑双手像林正英电影里的僵尸,闭上一只眼时,双手比出照相机的取景框。那个总蓄平头、面色渐渐变得秀静、正罩一件黑色冲锋衣的男孩重新转回头去,双手趴横杠。衣服划过的声音夹杂风过树梢。
同一年,重山一中的游鸿钰有天周末在书桌前发呆,写完题的、空虚。书桌一列行言情小说,快填满两行。墙上贴照微的画,还是两幅。她坐自己的小房间,就感到如此充实。手机音响随机出一首老歌,唱道:“你来人间一趟,一定要学会看看太阳,和心上人走在街上。”那几分钟,她想到了林辉。小区突然停电,原因是小区冬日用电高峰。
薄暮窗边的光照在她脸颊,楼后的黄色塔吊转动,传来施工队敲打声。她犹豫一阵,继续低下头,提前翻开,省会一中的朋友给她的自出题卷。做完一套,再看新买的言情小说。
那时的少女游鸿钰,还不知道,研究生休学,会是她人生里,最对的一个决定之一。
早餐店老板走出厨房,将手擦干,他白而厚的身影路过店内价格墙面,旁边有一标语:
不要打架
打赢坐牢
打输住院
走向店门外的林辉,一支烟递出。
林辉接过烟,往耳后别,向餐厅瞻顾:“你家研究生呢?”
老板乐呵呵道:“小子去隔壁小区做家教啦!那家一小时给他一百呢。”
林辉继续笑着点头,听老板讲到时“现在生意好多啰!”保持抿唇微笑。
林辉又睄到餐厅斜对面,废弃加油站被改造为路途咖啡馆,奶白与快餐店红配色,老板在一旁叹嗐,“哎呀,救山火那批英雄以后嘛,一听‘摩托党’,变得耳顺好多哟。这个咖啡馆装修费劲,开了两个月——”老板厚实肩背弯下,肩臂环圆,一只手打在另一只手上,“盈利不了!在转租。”
林辉点点头,却也只是看,停那的迷你机车,脚架早已落下。
车到林辉奶奶门口,林辉眼神熠熠,笑更开心。
同行男子是林辉之前修理厂的朋友,问候完奶奶,送完礼就要走。两人在老楼间告别,见林辉止步于那台老桑塔纳,抬抬下巴,掉书袋的快乐:“去见你的‘冬妮娅’吗?”
林辉站车牌,双手即将揣兜之前,忽然走近。
林辉对旁人,说得上是有礼有距,对他却常常和颜悦色,所以现在一旦开始盯着他看,会让他觉得,下一秒,林辉就会沉下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