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三竿,院落外的操练声气势如虹,但比起前几月,少了雄浑不绝之势,想来是因人数折损之故。
温璟半靠在榻上,眼睫轻抬,打量着男人紧绷的侧脸,眼窝深深,眼尾蜿蜒上挑,鼻梁英挺,下颌利落,骨相硬朗中又带着几分斯文。
她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曾见过几面的定国公夫妻俩,印象里他俩都是极为粗犷英气的长相,连带着傅琰的五个哥哥的面相都是硬气逼人,板起脸就能把小孩吓哭,唯有傅琰是俊朗风流的模样,也不知像了谁。
好半晌男人都没有开口,她看得有些累了,眼眸微转,又想起第一次在这醒来的场景,自嘲地笑了笑,每次和这男人对峙都把自己搞得这样狼狈,半点气势都没有。
不像他,即便军中定也乱成一锅粥,脸上也看不出半点异样,四平八稳波澜不惊。
许久,傅琰终于有动作,转头望向她,眸中意味难辨,语调有几分踌躇之意:“温璟,你到底想要什么?丹花痧的源头已经找到,只要寻藤摸瓜除了那放毒之人,凭借你找到药方的功劳,安国公定有办法将你调回长安。此事一了,安南如何,岭南如何,和你再无关系。”
“何必非要将二十年前的旧事翻出来,去赌天家的底线?”他眉头紧蹙,双眸定定望着她,像是要将她看个透彻。
“想要什么?”她低喃了一句,眼中好像蒙上了一层薄雾,让人看不真切,唇角勾了勾,“我也不知道。”
最开始,她来安南只是为了能推行振民十策;后来,她想着找到药方,让自己活下去,让更多人活下去;而现在,她不但想要将背后的人一网打尽,还想为无辜丧命的人正名。
想要的越来越多,她未尝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疯狂,但是她却不想收手,如果她有这个能力做到,为什么就不能去做呢?
她望着傅琰,声色淡淡:“你走时说过,如果我能带安南渡过这一难关,便信我。如今安南安然不乱,疫病源头我也找到,贼人既然把矛头对准了我,我便要他们好看,你就说你肯不肯帮我这一回吧。”
靠在塌上的女人发髻松散,额前有汗湿的碎发贴附,眼底清灰,樱唇泛白,面容颇为狼狈,唯独一双眸子光芒灼灼,好似千军万马皆不可挡。
傅琰与她对视许久,在她灼灼的目光中一点点败下阵来,勾起的唇角尽是自嘲无奈的意味。
他早便知道,他总是拗不过她的。
良久,他哑着声道:“我答应你,但具体安排你得听我的。”
……
沸沸扬扬传了几天的妖女谣言尚未平息,又有几个耸人听闻的传言从军中传来。
安南团练使病危,安南军大乱!
丹花痧二十年前便祸害过驰援岭南的骠骑军,最后竟是被一场大火烧灭!
朝中有谏言,欲再效仿当年一火焚尽之举!
三个传言一出,安南城内彻底乱了。
原本已经信了妖女传言、在官衙门口气势汹汹喊着要除掉妖女的百姓被这三个传言当头一棒,打得措手不及,又惶恐朝中真的会来人,要将患病之人全都烧死,一时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
有人连夜收拾家当拖家带口地要往云州跑,却被紧闭的城门拦住而破口大骂;有人拿着棍棒刀具围堵官衙,仍在叫嚣着要妖女出来给个交代;更多的人屯粮屯药躲在家中闭门不出…
被张副尉护着悄悄回城的温璟,带着傅琰亲自挑选的十个亲卫,乔装打扮后在城内大摇大摆地逛了一圈,面不改色地听过十个人当着面骂她是祸根,笑着朝张副尉道:“挺好,想必现在全安南就没有不知道我的人了。”
张副尉苦笑,以为她心里难过,安慰道:“百姓愚昧,您不必放在心上。”
温璟不以为意地笑笑,摇着扇子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仁济堂。
正在店里忙碌的唐青松抬眼见着她,一愣,然后侧身朝身旁的小二吩咐几句,主动迎了上来:“公子,您有何不适?”
温璟淡淡瞥他一眼,故意扬声道:“听说你家有最全的药材,我想同你做笔大买卖。”
此话一出,周围等着看病买药的百姓纷纷转头看来,脸上露出紧张的意味,生怕温璟把仁济堂的药材都买空。唐青松不知道温璟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顶着众人指责的目光,头皮发麻,忙低声道:“您里面请,我们细谈。”
等进了内院,他忙不迭地挥退了下人,关了房门,又仔细检查一番,才转身对着温璟苦笑道:“大人,您总是出人意料。”
今日是他给温璟送的信,说有要事要禀,温璟一直没给回复。他本以为温璟会悄悄派人来接他去官衙,一整天都心神不宁的,没想到,却是她大摇大摆来了仁济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