邢厂长在开口之前再三挣扎,相当于是把自己的这张老脸都一次豁出去了。
他不想为自己求什么,只是心太善见不得跟自己并肩奋斗过的工友都丢了饭碗。
在对盛夏开口之前,但凡是能去的地方,邢厂长都去问过了。
可最后疑似还有些希望的只剩下了盛夏这里。
是确实没法子了。
邢厂长还想说什么,盛夏却来了兴趣:“你说的机器成套配置的,能给我多少?”
邢厂长愣了下:“要机器可就是要搭人的。”
“我也不多给你多大搭,但你多少要收几个,那都是……”
“搭。”
盛夏满脸是笑:“你今天不来的话,我还正想去找你问呢。”
“之前的那些人都做得很好,我正琢磨这事儿但没找到问的门路,你来得其实正好。”
有人主动上门为自己排忧解难,盛夏求之不得。
邢厂长也是喜出望外:“当真?”
盛夏笑着点头:“如假包换。”
“正好都有空呢,跟我仔细说说?”
邢厂长抱着枕头就差找个瞌睡的人,听到这话面色大喜,急忙跟盛夏说起了现在的情况。
这是厂子里第二次要卖机器了。
如果说第一次只是暂时的困难,那现在就是真的开始日落西山,是最后不得已的挣扎。
跟头一次的条件相比,这一次的更为宽松。
而且出售的机器状况比上一次的更好,价钱也都好商量。
只要盛夏有意向,邢厂长愿意去帮她争取最大的优惠,前提就是尽可能接受一批被下岗的员工。
至于这些人到了盛夏的手里是怎么管理,那就是盛夏自己决定的事儿。
邢厂长果断得很:“你只要确定能要,我明天这个时候就能把名单给你,价钱的事儿好说,我去帮着你压价。”
盛夏听到这话有些纳罕,错愕道:“你不帮着厂子里抬价就不错了,今儿怎么对我这么大方了?”
邢厂长是真的把制衣厂当成了自己的家,恨不得吃住都在里头。
哪怕只是一点针头线脑,巴掌大的一块碎布在他眼里都是好东西,那都是厂子里神圣不可侵犯的重要财产,凡事都必须以厂子里的利益为先,任谁来了都必须为集体让步。
今天这话听着实在新鲜,也无意间刺痛了邢厂长的痛脚。
邢厂长踌躇半晌苦笑道:“我倒是恨不得鞠躬尽瘁,可也找不到给我死而后已的机会啊。”
厂子里的领导接连的动作完全不顾底下人的死活,仿佛多年的情分全是错觉。
在时代往前的洪流里,他们都只是被抛弃的垫脚石,是无处可去的流浪老狗。
何必自视甚高,觉得自己有多大的用处?
邢厂长自嘲道:“我现在算是想明白了,什么都是虚的。”
“卖了的钱不见得能落在干活儿的人手里,我何必费那个劲儿?”
与其为了领导钱袋子里的充实跟盛夏拉扯不下,倒不如卖盛夏个好儿,也好给同样被抛弃的人找个好去路。
盛夏一时语塞,低声道:“对不住啊。”
“我就是随口说个笑,不是故意……”
“不打紧了。”
邢厂长无所谓道:“都这个节骨眼了,早明白总比晚明白的强。”
“我当你是自己人不说虚话,你也没必要安慰我,咱们还是说正事儿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