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东尼奥无声地捏紧拳头,不忍再看。因为他知道,此时此刻,慌乱、委屈、懊恼、挫败……各种情绪都可能会出现在那张原本神采飞扬的脸上,但唯独不会有不甘和愤怒。
从一开始面对罗兰的时候,伊蕾娜就从未将自己摆在和他等同的位置上。罗兰·安吉利斯是神,可以高高在上,可以为所欲为,所以她丝毫不会计较被当面打脸的屈辱,唯独对自己的轻率和莽撞悔不当初。
罗兰不耐烦地点点头,对安东尼奥一偏脑袋。“走吧,完事了。”
“我知道错了……能不能,别告诉……卡琳?”
罗兰仿佛没听到,旁若无人地经过她,径自走了出去,和进门的时候一样理直气壮、昂首阔步。安东尼奥尾随其后,只是在出门前,多回了一次头,做了一个给嘴巴拉上拉链的动作,可伊蕾娜正孤零零站在原地失神,大概率没有注意到。
从小到大,他顶着罗兰跟班的身份,受尽白眼和非议,但安东尼奥不在乎。因为仅是从枝叶间隙落下的阳光和雨露,就已经丰盛得令人难以想象。只有这一次,仅有这一次,安东尼奥望着前面的背影,陡然间生出一个遗憾的念头——
世界上为什么要有安吉利斯存在呢?
他敲敲眉心,迅速将这个罪恶的想法从脑子里赶了出去。攀附权势而生的藤蔓怎么可以期待大树倾倒?哪怕他们的脚践踏在他身上,他还要仰赖他们的手维系生活。
罗兰走出不远,疑惑地发现他没有跟上。“你等什么呢?”
“哦。我就是在想,伊蕾娜做了什么,值得你发这么大的火。”安东尼奥两步赶过来,不紧不慢地说。
“她把学校里那点烂事捅到我父亲眼前了。”罗兰不爽道:“她怎么敢的?卡琳再怎么样也是我妹妹,由不得别人欺负。”
安东尼奥沉默一会儿,问:“那你打算把这事告诉卡琳吗?她好像也没有其他朋友。”
罗兰略微蹙眉。
不等罗兰想明白,整件事的起因和焦点——卡琳·安吉利斯本人,终于从外边回来了。她远远看见安东尼奥和罗兰,却没有任何表示,似乎和他们不熟。
“喂!你是不是还跟那个温特什么的小子混在一起?”罗兰叫住她,没头没尾地来了这么一句。“离他远点,老爸已经知道了!”
卡琳没有反应。罗兰“切”了一声,也别过头。
紧接着,双方擦肩而过,各自走向相反的方向。
珀伊尓斯
晚上的工作结束后,珀伊尓斯向窗外望了望。又是一个阴天。
他已经一个月没有遇到过合适观测的晴夜了。
对星象学家来说,看不到星辰所带来的不安无异于蒙上普通人的双眼。可今年是许久未见的冷夏,夏凉则多雾,他也无计可施,只能耐心地等待云开月明的时刻到来。
别无选择,珀伊尓斯只好读书打发时间。长久地与星空隔离,不但日子乏味难熬,连各种感官也越发迟钝惫懒,最后早早上床睡觉。直至此刻他依旧觉得,这天,和以往经历的无数个平凡日子毫无区别。
深夜里,桌上的星空水晶球内无端亮起一团橘红色的光芒。那团光起初只是缓慢地闪烁,后来迅速变亮、变大,越来越热,渐渐灼烧出白色的烟雾,最后砰地炸裂。迸溅的碎片击中了旁边的天象仪,震动使它失去平衡,滑脱支架,“哐啷”一声滚落边缘。
突如其来的巨响和连绵不绝的金属触地声让珀伊尓斯从梦中惊醒了。他迷迷糊糊爬起来,来到用来办公的外间,第一眼先看到了满地七零八落的黄铜圆环和零件,第二眼就发现了那个把桌面烧出黑斑的水晶球残骸。
多年前,他从一个古董店中高价买下了这个星空水晶球。虽然珀伊尓斯只看中了它的外观,但当时的店老板就信誓旦旦地向他保证,称这是一个大星象学家留下的老物件,可以通过发光、蜂鸣等的方式预警灾难。
那炸掉呢?
珀伊尓斯的睡意顿时消隐无踪,心乱如麻抬头望向时钟,盯了几秒,渐渐意识到另一个诡异的现象:表停了。不是一只,而是所有。他的机械挂钟、科林斯座钟、怀表时针指向的数字各不相同,但却无一例外地不再移动了。寒意爬上脊背,珀伊尓斯反手拉开窗帘——
天空一片紫红,浓云密布,如同被犁过的土地,无星、无月、无日,似朝非朝,似暮非暮,仿佛时间在晨昏之交突然停滞。明明身在海岛,四周却听不到一丝风声,连潮汐都安静如冻。
“诸神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珀伊尓斯脑中警铃大作,大叫一声,控制不住地连连后退。
他早就知道、早就看到,但始终认为它应当发生在很久很久以后。恐惧扼住心脏,让他双腿发软,不停地战栗颤抖。珀伊尓斯·昆西素来自视甚高,此刻却忽然难受地意识到,不论平日里如何冷静理智、说得头头是道,可当末日真正降临在眼前时,他的第一反应同样是拒绝接受。
不知过了多久,珀伊尓斯深吸几口气,略微定了定神,扶着椅子顽强地站了起来。诸神既然让他没有在睡梦中直接死于非命,就不意味着一切结束。
珀伊尓斯穿行在昏暗的校园里,由走到跑,越来越快。沉甸甸怀表在晨衣的口袋中横冲直撞。他的第一反应是去找校长。作为科林斯学院的掌权者和科林斯岛的所有者,西尓弗·胡夫无疑具有处理这种重大危机的能力和义务。
北区到西区的距离非常远,珀伊尓斯一口冲到校长室前,仿佛只用了一瞬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