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下午傅洵给傅妍打电话,约她出去吃饭。温暖的餐厅里流淌着悠扬的小提琴曲,傅妍有些恍惚,这是她最喜欢的曲子《圣母颂》,现在已经离她很遥远了。两人落座,还没上菜,傅洵就迫不及待问:“妍妍,你背后的伤是怎么回事?”傅妍淡淡笑道:“之前不小心从台阶摔下去,磕在石块上伤着了。”傅洵明显不信:“你昨天的态度很不对劲。”傅妍叹气:“哥,很抱歉,昨天我心情不好,有点迁怒于你,我向你道歉。”她谈笑如常,傅洵就算不信也没办法,他又不能上手扒她的衣服求证。两人沉默地吃得半饱,傅洵又问:“妍妍,你的气色不太好,是最近有什么烦心事吗?”傅妍摇头:“没有,最近比较忙,缺觉而已。”傅洵问:“忙什么?”傅妍低头切牛扒:“就工作上那些事。”傅洵看她逃避的模样,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直到两人都吃饱,眼看傅妍要走,傅洵赶紧说:“妍妍,你可以不用讨好任何人。”傅妍脸色微变。话说出口,再多说几句好像没有那么难了。傅洵盯着她道:“不要讨好任何人,做好你自己就行。如果在家里过得不开心就搬出去,如果爸妈对你提过份要求,你不用管。”他早就觉得自从当年认亲事件过后,傅妍慢慢就变了。曾经的她是家里活泼的小公主,爱撒娇爱笑,偶尔任性。那件事之后,她还是爱笑,但那笑意总是达不到眼底。她变得乖巧懂事,温软好脾气,几乎对父母言听计从,从不敢说“不”。傅洵猜得到傅妍大概很害怕被父母送走,送回那个原本属于她的贫瘠小山村里。她害怕跟前半生割裂,这种深切的恐惧让她下意识讨好每个家庭成员,包括他。傅洵知道傅妍曾经偷偷跑回过她的亲父母那里近距离看过她的家人,回来后她就跪在母亲面前,求母亲不要送走她。她说她会听话,会努力报答父母,也不会妒忌青宝,只求父母不要送走她。她哭着说她很快就成年了,她可以做兼职赚自己的学费,不会再给家里增加负担。傅洵很难想象一个十五岁的小姑娘,一夜之间从天堂跌落地狱是什么滋味?她那么努力寻求自救,他疼惜她,更想护着她。刚开始他坚定站在她这边,强烈反对父母让两个小姑娘对换回来,幸好父母把她们都一起养在家里。后来李南照被父母送走,他多少有些不忍,每每看着傅妍开心撒娇,他总忍不住想起李南照。再后来他察觉傅妍的开心都是假装的,她小心翼翼地讨好家人,学会看人脸色,他很心疼她。一个从小被宠得如珠似玉的小女孩,突然发现自己跟这个家里的人没有血缘关系,突然发现幸福美好的生活根本不属于自己。她可能被送走,跟一群陌生又无情的家人相处,她的前面十几年生活会变成一场美梦。梦醒了,她就失去熟悉的家人朋友和生活环境,只剩下荒唐。这种事搁在谁身上能无动于衷?父母都夸傅妍越来越懂事,让他们省心,转头就骂傅洵年纪越大越犯浑。傅洵却情愿傅妍像从前那样无忧无虑,而不是背负着沉重的心理负担生活。面对傅洵关切的眼神,傅妍垂头将眼泪憋回去,转头微笑道:“哥,我真没事。”傅洵蹙眉盯着她:“我月底就要回国了,公司那边不能离开太久。”傅妍一愣:“你拿到证件了?”傅洵嗤了一声:“活人还能让尿憋死吗?我托朋友补办了证件。”这话让傅妍愣住,这样的傅洵好像跟之前不太一样,多了一丝粗犷和活力。他真的变了,这变化不坏。傅洵突然道:“妍妍,要不要跟我一起回国?离开这里,就当是散散心。”傅妍盯着他,发现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她张了张嘴:“我我不能离开。”傅洵问:“为什么?你是成年人了,可以自己做主。难道你的证件也被爸妈收走了?没关系,我找朋友一起补办。”傅妍的心跳一下子快起来,她脑子里冒出一个疯狂的念头,走吧,回去看看。她眼神发亮地盯着傅洵:“哥,那你帮我。”十二月底,两人逃离父母和疯狂的许兰若,搭乘航班到达临川市。出了航站楼,一股冷空气扑面袭来。拖着皮箱的傅妍深深呼吸一口气,激动得微微发颤,红了眼眶。哪怕只能拥有短暂的自由,她也很珍惜。傅洵刚想问她要不要去吃点东西,就听她开口道:“哥,你能帮我约一下青宝吗?我想见她。”此时两人还站在航站楼外,傅洵耳里还能听见航站楼大厅里传的广播声,可他总疑心自己的耳朵出现了问题,是不是听错了?傅妍看着他,又重复一遍:“哥,我想见青宝,你帮我好不好?”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后面更精彩!她的神色里有一丝急躁,似乎迫不及待想见李南照。傅洵问道:“你为什么要见她?”他脸上那抹迟疑和怀疑刺痛了傅妍的眼睛,她红了眼眶:“哥,你也担心我会伤害她吗?是啊,在熟人眼里,我抢了她的家,抢了她的好生活,我就该提防着她回归报复,恨不得弄死她才能一劳永逸,是这样吗?”傅洵一时说不出话来。傅妍问:“哥,这么多年,你有见过我伤害任何人或者小动物吗?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她没有多少时间了,黄立显一旦联系不上她,鬼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来。还有许兰若那个偏执的神经病,她要是知道傅洵跑了,也不会善罢甘休的。眼看傅洵还在犹豫,傅妍膝盖一弯就要跪下来求他。傅洵吃了一惊,赶紧伸手托住她:“妍妍,你别这样。我帮你问,但是我不能保证她愿意见你。”傅妍点头,赶紧抹去眼泪。路过的旅客看到他们又是哭又是跪,有些好奇地多看了他们几眼。傅洵放开傅妍时,才惊觉她瘦得厉害,一捏呢大衣就能感觉到她的胳膊上没有多少肉。傅洵先给程中谋打电话,免得将来又挨程中谋一顿拳脚。程中谋听说傅妍要见李南照,也有些犹豫,最终还是说:“你问问南照,她愿意我就没意见。”傅洵有些惊讶:“你不反对?”程中谋笑笑:“我一直记得你的妹妹,眼睛很亮的一个小姑娘,希望她的心像她的眼睛一样干净。”电话挂断后,傅洵怔怔说不出话来。他才发现傅妍的眼睛已经失去了过往那种灵动,只剩下假笑和独处时的哀愁,他甚至有些记不起她曾经笑起来时是什么样子。傅洵又给李南照打电话,李南照久久沉默。傅妍等不及抢过手机,道:“青宝,求求你,我只说几句话就行,不会给你添麻烦。”她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李南照答应了。出了航站楼,傅洵招了一辆出租车去往程中谋家附近的咖啡馆。其实他也有点担心,想着约在公众场合见面,他再跟紧一点,应该没问题。要是傅妍对李南照不利,他无法跟程中谋交代。出租车在高速上飞驰一段路后又下了省道,道路两旁的树木快速后退,浮光掠影一般惊惶。傅妍看着窗外,有些意外国内的三线城市已经发展得这般好,看来她真的离开太久了。这个地方才是她的祖籍地,却是她痛苦十几年的根源。两人到了咖啡馆,下车时傅妍深深呼吸一口气,提步往里走。李南照已经先到,她抬头看到傅妍时也是一愣。她清楚记得十五岁那年初见傅妍,她就像精致又可爱的洋娃娃,眉眼带笑,细声细气,跟谁说话都像是在撒娇。那种娇娇软软的模样,让人无法拒绝。现在的傅妍却是脸色苍白,脂粉都掩盖不了她的憔悴。故人再遇,李南照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滋味。她记得自己刚进入傅家第一天,局促不安,心里又慌又怕。傅家父母对她客气有余、亲热不足。傅洵虽然尽职尽责安顿她,给她买这买那,但他态度里还是有着一丝警惕和防备。唯有傅妍一把将她拽进房里,不安地恳求道:“青宝,这个房间是你的,我所有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我不是故意霸占你的东西。这些都还给你,你让我在这个家里待到考上大学可以吗?我成年就走,不会留在这里。”李南照看傅妍紧张得指节泛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因为她做不了主。当年被傅家以那样不体面的罪名撵走后,李南照真的恨透傅家每一个人。可现在看到傅妍,她突然又想起当年漂亮的小公主那个恳求的眼神。她才恍惚明白,其实当年傅妍也做不了自己的主,她们都只是依附家庭而生存的小姑娘而已。傅妍走近落座,扭头对傅洵说:“哥,你离远一点,别偷听我们说话。”傅洵犹豫,李南照冲他点头,示意他远着一些。傅妍看他们之间的互动,突然觉得心里酸酸的。他们和解了吧?真好!以后就算没有她,傅洵还是有妹妹的。服务员上了两杯咖啡和一些甜品,傅妍问:“青宝,你现在过得好吗?”“挺好的,我现在叫李南照。”傅妍看着她又问:“好的,南照。那些年,你恨过我吗?”李南照顿了顿,被傅妍那样澄澈的目光看着,她不想说谎,便坦诚道:“恨过。”她恨透了傅家人,如果不是因为他们突然来认亲,她就不会被养父那样对待。傅妍盯着她:“那你现在还恨我吗?”李南照摇头:“你要是不出现在这里,我根本不会想起你这号人。”傅妍的眼泪落下来,她抬手抹去,吸了吸鼻子:“所以人在过得不好时才会想起别人、恨别人,过得好时压根不会想到别人,是这样吗?”李南照一愣。傅妍又道:“是不是过得差的人,就有资格恨过得好的人?”李南照听着这话顿时皱眉:“你什么意思?”傅妍道:“爸妈经常提醒我,说他们是因为我才放弃你,还说我无情,不会想到你在替我吃苦。那时我跟哥一起哀求爸妈带你回家,他们不愿意。我实在害怕他们一气之下把我送走,我不敢跟他们硬杠。”“夜深时我内疚,觉得自己懦弱又虚伪。原来你也是过得不好时才会想起我,过得好时根本没有想起我,这样我就不会那么内疚了。”李南照心里一震,一时说不出话来。:()爱情算个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