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天不响。甘一笑了声,说:“接下来,你要不自首,说出一切。要不我们就继续斗,怎么样?”
龙天低头看着自己的老母,说:“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带你回家,老母。”
已经第三天了,梁诚还未醒过来。甘一趴在床边,像只小狗一样看着梁诚。医生说他伤得不重,现在只能是自己的意识不肯醒过来。
家明带了便当过来给甘一,搁在床头柜上又出去了。甘一去抓梁诚的手,那只手上有练习枪支练出的老茧,还有打架火并骨折后肿胀的痕迹。
22岁的梁诚,第一次被带到龙天面前,他穿一件牛仔夹克,头发理成了寸头,脑后刚得了一条伤疤。他假意和龙天的下属起冲突,一人打翻了五个人。他嘴角流着血,被带到龙天面前。龙天很赏识他,叫他跟过他一段时间。
梁诚无聊的时候,会坐在旧唐楼的天台画画。顶楼那户人家的女儿苏丽珍安静地坐在他边上,递给他一颗橙子。梁诚的画永远在画一个短发,穿碎花连衣裙的女人。苏丽珍问他是不是他的心上人。梁诚不回答,他叼只烟,画完一幅就换一张白纸。
那晚梁诚下楼,苏丽珍在昏暗的楼梯口等他,跌进了他的怀里。梁诚感觉怀里有小动物温湿的喘息,他说:“有点晚了,你早点休息。”他推开苏丽珍顾自己下楼了。梁诚后来知道,西班牙语里“橙子”被用来寓作另一半。他知道苏丽珍中意他,但是他不能随便给别人承诺。
他记起他跟陈少飞坐在宝石山山顶,望着山下霓虹闪烁的城市雨林,这里是香港,再过去可以是深圳,世界那么得大,好像他被困在了小小一角。陈少飞拍拍他的肩头,说:“你老豆一开始要给你取名梁城,是想你长大保护我城。所以,不要沉在底下,要探出头呼吸,要活着,替你老豆报仇。”
梁诚睁开了眼睛。他的视线恍惚了一阵,终于定在头顶的日光灯管上,太刺眼了,他又闭上了眼睛。再睁开的时候,他看到甘一的脸挡在上方,梁诚试着抬起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脸颊。
甘一俯下身,抱住了梁诚。他捂在被子上,声音不清不楚地说:“已经快一周了,我差点去找西贡的神婆过来做法。”
梁诚盯着天花板发呆,一直没有说话。甘一抬头看着他说:“不会人清醒了,语言中枢又没清醒吧。”
梁诚不响,过了片刻说:“我想去看看阿婆了。”
那天,梁诚在养老院坐了一整个下午。甘一牵着阿婆的手说:“阿婆啊,阿诚是我男友。”梁诚给了他一个爆栗。
阿婆神智已经不太清楚,天真地望着甘一问:“啊你是女人哦?怎么头发短短的,长得那么壮?”
“我是男的啦。”
“啊可是阿诚也是男的啊。”
“对啊。是不是很巧。”
阿婆喃喃嘀咕说:“那真是很巧。”
梁诚把甘一赶出了房间。他陪了阿婆一会儿,再出来的时候,甘一还蹲在房间门口,叼着只烟。甘一看见梁诚出来,跳起来问:“怎么样,接下来去哪里?”
梁诚顾自己朝外走,他往哪里走,甘一就往哪里跟。梁诚终于停下来问他:“你一直跟着我做什么?”
甘一后退了半步,没有说话。梁诚去开车,甘一还是跟上了副驾驶位。梁诚没发动车子,手撑在方向盘上发呆。甘一不知道从哪里掏出一杯草莓奶茶,搁在梁诚手边。梁诚瞥了一眼,问:“还能掏出其他东西吗,巧克力饼干之类的?”
甘一伸手去夹克外套里面掏了半天,又掏出半包没吃完的芒果干。梁诚笑了一声,笑完说:“不用跟着我,我暂时没事。你先下去吧。”
“诚哥。”甘一叫了一声,顿了一会儿,说:“我回你那边,晚上给你做鸽子汤补一补,你一定要回来。”
甘一爬下了车,打了个车去梁诚那边。晚八点左右,甘一在沙发边转圈圈,他在whatsapp群里问家明和大熊:诚哥不会想不开吧。
家明回:要我我肯定想不开。被人玩了八年。
甘一眼前一黑,奔到玄关开始换鞋子。门忽然开了,梁诚疲惫地走进屋,看到甘一换鞋,问道:“你要出去?”
甘一又甩了鞋子,说:“忽然不想去了。”
他跑进厨房,给梁诚盛了一碗鸽子汤。梁诚坐在餐桌边,低头安静地喝汤,甘一看着他问:“你刚才做什么去了?”
梁诚实话实说:“我去美孚那边的中学找了一下苏丽珍,她在那边教书。”
甘一眼皮跳了一下,继续问:“那个住你们家楼上肤白貌美的苏丽珍?”
梁诚抬头看他,不置可否。甘一垂了头,他还没细想过,梁诚喜欢女人,要跟女人结婚的话怎么办。好像也没有办法,他在梁诚眼里也只是个从九岁一下子长到二十四岁的小孩子而已。
十一岁看到老母惨死的照片后,甘一受了巨大的刺激,近乎失语和失忆。他本身就未能流利的说法语,后来几年更是中文也很少说。他忘记了自己过去在香港生活过。李国栋带他出去,他和唐人街一间面店的老板娘说:“我在法国出生的,从小没见过我老母。”
李国栋问心理医生,医生说,他在保护自己。
甘一十五岁那年,李国栋带他去纽约旅游。那也是他唯一一次带自己的仔出门旅游,他们沉默地看过几个景点,就在下榻的酒店休息。夜里,李国栋和甘一说:“接下来老豆要跟你说一些,你或许承受不住的事。但我想提前告诉你了,因为老豆可能撑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