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崇无奈地叹息一声,愁肠百结……这次可真是惹恼她了。
洞穴深处突然?传来了轻缓的脚步声,邱意?婉屏息凝神高度戒备,然?而脚步声没响多?久便停止了。
禾卿终究是没有?从黑暗中走出,嗓音低沉、沧桑,言语间夹杂着难掩的悲哀与不甘:“小崇,你我终究是母子一场,即便是到了最?后?,你也不愿意?给母后?留一个体面么?定要放任这个人族女?人羞辱我、看我的笑话么?”
岁崇极为平静地回答说:“母后?果然?是年纪大了,不清醒了,她是我的妻子,是我儿子的母亲,不是外人,自然?要陪着儿子一同来送您最?后?一程。”
禾卿哂笑一声,语气越发的悲凉:“我生你,养你,还曾救你于?困境,结果我在你心?中的地位还比不上一个外族女?人。”
岁崇始终是心?平气和?:“母后?自诩救我于?困境,却从未想过,那困境是您亲手造成的。您生我,养了我,却又抛弃了我,杀了我,你我之间的母子情分,早就尽了。”
禾卿不置可否:“你只知晓我恨你、恨你父王、恨整个白狼王朝,却从不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恨你们。你父王在世时,允我辅政、予我盛宠,却不允许我入朝天殿,因为我是外姓女?子,我没有?资格。到了灰狼王朝统治江山之时,允了外姓女?子入朝天殿,但依旧不允我入,因为我是外族女?人。最?后?又轮到了你,我本想着,你是我的儿子,无论如何你也应该看在我们母子一场的情分上允我入朝天殿吧?结果你、我亲生的儿子,竟然?比那些人对我都要残忍,你不惜为了这个卑贱的人族女?人修改祖训,也要让她得到进入朝天殿的资格,但你的母亲我,从嫁入白狼王朝开?始,就从未得到过一天的认可。你们从来就没有?认可过我的身份,你父王不把?我当妻子,你也没有?把?我当母亲!”
禾卿越说越激动,越说越悲愤,听得邱意?婉都有?些同情她了,但也只是有?一些而已。邱意?婉心?知肚明,禾卿极其擅长?花言巧语和?诡辩。
岁崇更是了解自己的母亲:“母后?如此野心?磅礴,雷厉风行不输男儿,又怎会在意?自己是否拥有?入朝天殿的资格?”说完,岁崇又轻轻地叹了口气,无奈道,“母后?定也知晓自己已是败将。儿臣之所以亲自来见你,正是想给你留下?最?后?一份体面,你又和?需要跟儿臣虚与委蛇?”
禾卿冷笑一声:“小崇,你也一直在跟母后?虚与委蛇呀。你不是为了给我体面,而是为了给你自己体面,给白狼王朝体面,给你的狼王身份体面,是你不想被史书诟病罢了。”
邱意?婉:“……”不得不承认,他?们母子之间,还真是互相了解的透彻,没有?一丝真情,只有?互相算计。
岁崇并为反驳,始终气定神闲:“母后?既然?看得透彻,又何必再浪费时间?儿臣不欲亲自动手,儿臣只想来送母亲最?后?一程,以表孝心?。”
禾卿长?长?地叹了口气:“放心?吧小崇,母后?定会如你所愿,帮你坐稳这个王位,但在临死之前,母后?还是有?一件事情想告诉你。”
岁崇:“愿闻其详。”
禾卿:“你当母后?是为了王位杀你,当母后?是因为安淳的死恨你,但你不知晓,在你登上王位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母后?一直在安分守己,直到你将这个人族女?人带回来,允她入朝天殿。”
“你撒谎!”不等岁崇开?口,邱意?婉就怒不可遏地反驳了禾卿,“你和?你的那些奸党们怕是早就暗渡陈仓了,不然?怎可在短短数月之内谋划篡位?你当初想要抱走我的岁岁,也不是想要杀他?,而是想用他?控制矿脉!”
早在岁岁刚出生的时候,邱意?婉一直怀疑禾卿想要杀掉她的岁岁,后?来抵达鲛人国,在斑斓大世界的幻境中遇到了禾卿,她才意?识到,禾卿对岁岁可能并无杀意?,但却另有?图谋,只是她猜不到是什么图谋而已,直至刚才看到了岁崇临终前的记忆。
岁崇以身祭脉,成为了矿脉的新主人,所以禾卿无论如何都无法挖掘新矿。一切也都正如岁崇所言,除了他?之外,任何人都动不了矿脉。
“你用了些法术,偷看了岁崇临终前的记忆,于?是你便存了他?的血,自己以为可以凭藉着这些血打开?矿脉,但你却失策了,你只能打开?这个山洞而已,你还是无法开?采矿脉。”邱意?婉言之凿凿地说道,“因为岁崇没有?死,矿脉的主人还是他?。但你却笃定他?死了,因为你亲手杀了他?,亦不知晓他?有?三条命,你便怀疑是自己的方法有?误,然?后?你便想掌控我的岁岁,因为他?是岁崇的儿子,身上留着岁崇的血,所以你想挟天子令诸侯,通过岁岁掌控新矿脉。”
禾卿沉默了好?大一会儿之后?才开?了口,对邱意?婉的语气始终冰冷不屑:“你倒是聪明,猜对了大半,但有?一点你还是猜错了,我根本不需要收集岁崇的血也能打开?这个山洞,因为他?体内流着的是我的血。我想抱走你那个杂种儿子,也不是因为不想杀他?,而是想让他?死得其所,我想杀他?祭脉。”
邱意?婉的内心?当即燃起了滔天怒火。身为母亲,她决不允许任何人羞辱她的儿子是杂种,更不能接受禾卿对待岁岁的残忍态度。
邱意?婉咬牙切齿,愤怒到浑身都在颤抖,当即抬起了右手,将银镯对准了禾卿,却忽然?被岁崇握住了手腕。
岁崇沉着又冷静地提醒邱意?婉:“她就是想逼你杀她。”她不甘心?自我了断,不甘心?就此败北,更不甘心?给他?留下?最?后?的体面。
岁崇又看向了山洞深处,语气冰冷又决然?地开?了口:“母后?,勿再为难儿臣了,自戕吧。”
黑暗中,禾卿绝望地闭上了眼睛。她的发丝凌乱,衣衫不整,尽显败将的狼狈与凄惶。但她的面容却始终美丽而高贵。她这一生,一直自诩高贵,心?比天高,机关算进,到头来却还是落得了一场空。
禾卿笔直的肩膀塌了下?去,一直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弯曲了起来,持剑的右手开?始颤抖……她输了,最?后?还是输了,输的一败涂地。
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之后?,禾卿缓缓抬起了沉重的右手,将利剑抵在了自己白皙又纤细的脖颈前,最?后?喊了岁崇一声:“小崇。”
她的声音沙哑、颤抖,包含对死亡的恐惧,却又透露着些许令岁崇极为陌生的慈爱与温情。
“母后?、并非不爱你。”禾卿的嗓音呜咽了起来,泪流满面,“只是母后?、太不甘心?了。”
“母后?这一死,最?开?心?的,定是小洱。”
“就当是娘亲送她的礼物吧。”
第一份礼物,也是最?后?一份礼物。
邱意?婉看不到隧道深处的情形,只听到了噗呲一声响,似乎是血液飞溅的声音,紧接着便是长?剑落地的清脆声和?身体倒地的闷响声音。
渐渐的,邱意?婉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在冰冷的隧道中尤为刺鼻。
邱意?婉看向了岁崇。狼族耳聪目明嗅觉灵敏,他?定看得清楚,闻得更清楚。
岁崇始终没有?什么表情,神不改色地注视着隧道深处,甚至连眨眼的动作都忘了,如同变成了一尊雕塑。
邱意?婉伸出了手,握住了岁崇的手,发觉一片冰凉。
无论如何,那也是他?的亲生母亲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