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飘落而下的雪花,落在了霍则衍的衣袍上,落在了他的发上,也落在了他的颈间,又很快化作雪水,顺着他的脖颈,冷冰冰地滴了下去。
朔风掠过,寒意凛冽,风雪漫天。
就连安静守在山下的几人,也纷纷在这一阵阵刺骨的寒风中,下意识地裹紧了身上的外袍。
霍则衍跪在山间,额前冰凉湿冷一片,就连身上披着的那件玄色狐裘,也几近被这落雪染成了一层素白。
可他自己,却偏偏一点也不觉得冷。
与之相反,他的心,已经很久未再同现下这般暖过。
恍惚间,他记起了很久很久以前的一年冬天。
他还清楚地记得,那时也是十二月。
他也记得,那一年的雀岭山,也同今日的洛山一般,漫天飞雪。
那时他家中遭人构陷,而他亦从高高在上的侯府世子,一夜之间沦为了阶下囚,被千夫所指,万人唾弃。
那个时候那样落魄的他,怎么也没想到,会有一个很傻很傻的姑娘,不顾一切地在一片谩骂声中,坚定地走向自己,还那么固执地要陪在他的身边。
她陪着他一同流放,陪着他历经生死,背着他走出了大雪漫天的雀岭山。
那样瘦削的身子,竟是硬生生地就这么背着他,迎着漫天的风雪,在覆着积雪的山中,走了那样久的路。
她背着他在山下四处寻医,为了救他,甚至不惜下跪求人……
那一年大雪纷飞的冬天,距离今天,好像已经变得极其遥远了,可又仿佛,就在昨天,就在眼前。
她瘦削单薄的身影,因羞赧而微微泛红的面庞,还有那双盛着盈盈秋水的眼眸,似是也透过这飘落而下的雪,一点一点地,慢慢浮现在了他的眼前。
第57章第57章
落雪纷纷打在睫前,又化作雪水淌下,模糊了霍则衍的视线。
朦胧间,看着眼前浮现出的那张若隐若现的姣好容颜,他微微有些发怔。
明明知道只是虚幻,但他还是下意识地伸出了手,小心翼翼地抚向了那张熟悉的面容。
就如同意料之中的那般,他发颤的指尖将将触碰到那张如梦似幻的面庞时,那个幻影,便立时穿透了他的手指,消散而去。
一切就这么重新归于了飘散的纷飞落雪中,再也无迹可寻。
暮雪苍茫,天色昏沉。
来时便已至黄昏,深冬里的白日又是格外的短暂,本就因着下雪而有些暗淡的天色,亦很快就在这漫天飞雪中,一点一点彻底昏黑了下来。
整整一千石阶,上了约莫还不至一半时,霍则衍身上的衣袍,便已被冰冷的雪水打得湿透。
凉意刺骨的雪水顺着外袍,渗入了里衣,渗进了双膝。
他的额前也早已被坚硬锋锐的石阶磨出血迹,点点殷红的血陷在这片白皑皑的落雪之中,显得分外刺眼。
可霍则衍却像是浑然不觉得疼,不觉得冷,也丝毫不感受不到累似的,只是在这暗沉沉的苍茫雪色中,愈发加快了前行的动作。
还有人在家中等着他,他必须要快一些,再快一些才好。
又不知上了多少层石阶,眼看着离山上的那座屋宇愈来愈近,他的心也逐渐安定了些许,有了几分慰藉。
而正是这时,却忽而有人撑着伞,提灯从上头走下了层层石阶。
“一千石阶,阁下已走过整整八百,余下的这两百阶,就此免去了。”
听见那人忽然间开了口,似是在和自己说话一般,霍则衍的动作顿了顿,又听见那人道:“我们洛山初设此规矩,原本也只是为了考验来人的求医诚心。”
“但阁下今日远道而来,又迎着漫天的风雪,一步一叩首走了整整八百阶,其诚心已然可显,余下的这二百阶,就也不必阁下再辛苦了。”
借着那人手中的残余灯光,霍则衍抬头看了过去。
原是一位鬓如霜雪的白衣老者,年近古稀,身形较为瘦小,面上的纹路纵横交错,双目深邃,却不显浑浊。
霍则衍很快,就大致猜到了眼前这位白发老者的身份。
他站起身,踉跄着站稳了因为寒冷和酸痛而有些发麻的身子,同那老者道了一声谢后,又赶忙问他道:“老先生便是那位洛山神医?”
“神医两个字当不起,当不起!老朽只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江湖郎中而已。”
老者捋着斑白的须发,笑呵呵地开口道:“鄙人姓白,阁下随意怎么称呼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