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自己,本就被皇帝紧紧攥在手里,现下加上个孩子,更是逃脱都成了奢望了。这命运实在太过可悲,叫惜棠连为此痛哭一场的气力都没有了。
不远之外的未央宫,皇帝方方送走了太尉王骏。
上一瞬,皇帝的神情还是和悦的,而当王骏的身影消失在甘露殿时,他的脸色慢慢地就阴下来了。皇帝喃喃自语了一句,卫和不能听清,但也能猜到绝对不是什么夸赞的话。皇帝在竹简上随意写了几笔,随口问一句,“班珑什么时候来?”
“班大人从扶风赶来,想来怎样也要午后,”卫和躬声应道,“陛下要叫人去催催么?”
“不必了,”皇帝的声音淡下来,“催回来了,朕也不能即刻给个新官职他。”
听了皇帝这句话,卫和眼观鼻鼻观心,是一句话都不敢应。皇帝看了一会的奏章,殿外忽然有内官悄声而入,对皇帝道,“陛下,成安长公主求见。”
“阿姊?”谢澄转了转手中的笔,想也能想到阿姊所来为何,就道,“让她进来吧。”
成安长公主谢过传话的内官,一个人就走入了甘露殿。她还没有行礼,皇帝就挥了挥手,直接叫她坐下,笑道,“阿姊来了。”
成安长公主饮了口茶,说,“方才我进宫,恰好瞧见了王太尉,可是刚从陛下这出来?”
“不然呢?”谢澄哼一声,“日日尽与朕有说不完的话。”
听着皇帝语气中显而易见的不满,成安长公主目光微微闪烁,嘴上仍是道,“太尉是国之重臣,心里头这么多为国为民的话,不同陛下说,难道还能和别人说?您也要多宽怀些。”
皇帝打量着长姊,并没有应。这样长久被他看下来,成安长公主心里也有些发慌。正想开口说几句,谢澄忽然一声笑道,“阿姊说起太尉,朕倒是忽然想起了一桩事,”皇帝慢悠悠道,“方才太尉同朕言,说朕派去扶风的监军使者不好,不若把这差使交给姊夫如何?”
交给她的丈夫?成安长公主的嘴角微微抽搐起来。自己的郎君是个怎样的草包,长公主是再清楚不过了。如何能牵扯进皇帝和王骏的斗法里?倒时若是有个万一,他自己倒不要紧,却是会累了她和女儿!长公主婉拒了皇帝的提议。“你姊夫是个怎样的庸人,陛下还不知道么?”长公主摇着头,“他是一点正事都做不了的。”
正事做不了,放在那碍王骏的眼也不错,谢澄心里头想着,总好过叫他的人占了去,但长姊既然不愿,那便也不好勉强。“阿姊既如此言,”谢澄道,“那就依阿姊的意思。”
皇帝都这样说了,成安长公主却是生起气来,“我一心为陛下着想,陛下倒是拿我的郎君做起法子来!”
谢澄一下被咽住,因为是自己理亏,只能连连向阿姊讨饶。长公主冷冷哼一声,“被你搅和的,我连自己来问什么都差点忘了,”她睨着谢澄,“云光殿这几日,一直不许我进,可是出什么事了?”
谢澄握着笔的手微微一顿。
他声音淡下来,“她有孕了。”
“有孕?”成安长公主微微一愣,反应过来后,面露喜色道,“这是好事啊!你登基这么些年,也老大不小了,一直都未有子息,如今总算有了好消息,还是你自己瞧上的女子……”长公主说着说着,瞧着弟弟的表情,却是怎么看都不对劲,语气迟疑下来,“怎么了?可是有什么不妥?”
谢澄冷冷道,“是九弟弟的孩子。”
成安长公主猛地惊住。
她不敢相信,上上下下看了谢澄很久,终于确认了他说的是实话。“真是造孽!”成安长公主长叹一声,“那现下呢,陛下要怎么办?”
忽然想起这几日紧闭大门的云光殿,成安长公主面色惊恐起来,“该不是,该不是,”成安长公主颤声问,“孩子已经没了?”
“若真能如长姊所言,便是再好不过了。”谢澄冷漠地说,“只朕才言语几句,她就寻死觅活的,如何能勉强的了她?只能依了。”
“你这话说的!”听着皇帝这般没有感情的言语,同样身为母亲,成安长公主紧紧皱着眉头,“活生生的一个孩子,被你说的,像是什么物件一样。况且人家才没了郎君,你又要夺人孩子的性命,便是有点心肝的人,都不能依呀!”
听了成安长公主的话,谢澄冷冷地哼了一声。在他心里,惜棠腹中的孩子,的确和个物件没什么两样,还是个会带来无数麻烦的物件!看在惜棠的面上,能容许他存在,已经是他大发慈悲了,再投入任何一点感情,都是绝无可能的。何况……想起了这孩子的生父,谢澄的脸色瞬时就阴沉沉的,淬了血的杀意将要涌出,又被他硬生生地压下去了。
而成安长公主呢,还沉浸在方才的情绪中,没有注意到皇帝的脸色,“虽说这孩子来的不巧,”长公主微微伤感道,“但怎么都让九弟弟后继有人了……”
长姊素来是个心善的,此刻听她如此言语,谢澄也不觉得意外。若是长姊冷心冷血,一味只会附和他的话,他也不会与长姊这么亲近了。但长姊这样说,却又叫他想起了一桩烦心已久的事。
惜棠腹中的孩子,若是个女孩还好,一个翁主就能打发了。若是个男孩,这可就难以处理了,临淮国已经没了,皇帝不费吹灰之力就收回了偌大的一个王国,是怎么都不愿它再死而复生的。如何才能有个两全之策呢?皇帝心头闪过无数不足以为外人言的方法,这就是成安长公主所不能得知的了。
成安长公主回过神来,看着弟弟的脸色,隐隐也能猜到他在想什么。要怎么安置九弟弟留下的这个孩子,的确是个大大的难题。便是她私下对九弟弟和惜棠颇有怜悯,此刻也是不能为他们的孩子多言几句。她在心里叹息了几声,转而和谢澄说起了别的事来。
长公主在甘露殿待了一上午,和皇帝用完了午膳,见班珑匆匆来了甘露殿,便离去了。这一日过的很快,天空先是白,后是黄,渐渐又归于永寂的黑了。
和玉急急入了甘露殿,见着熟悉的小姐妹,就道,“太后宫里来人了,说太后有事要见陛下。”
和玉气喘着把话说完,采芙连忙应道,“陛下方才出去了,不在宫里头。”
和玉愣一愣,不敢耽搁,很快就跑出去传话了。四下的宫娥听了动静,忍不住都走出来瞧。皇帝虽远远谈不上宽和,但对下也不任意罚骂。宫娥间的气氛还是比较轻松活跃的。
“这么晚了,陛下还出去了吗?”芷秋问了一句。
“对呀,”采芙小小声地回答,“才走了一刻钟不到。”
芷秋四下张望了下,又问道,“是去长扬榭了吗?”
采芙神色有些紧张。
“想来也是吧,”她结结巴巴地回答。
宫娥们彼此望了望,一下都没出声。芷秋道,“定是又去瞧云光殿那位了……能叫陛下这么惦记的,一定是个绝世的美人。你们有见过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