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朕自己要喝,”皇帝不在意地说,“旁人哪里敢劝?”
尹太后有些气恼,有心想要说他几句,但见他这般模样,只能道:“你既头疼,还来与哀家说话做什么?还不快回寝宫歇下。”
皇帝依旧拉着脸,没有回答。朝堂一切都如他所愿的,尹太后不知道什么事惹了他了,叹了口气道,“罢了,哀家不与你废话。”她示意一旁站着的惜棠,“服侍皇帝回宫罢,哀家是伺候不了他了。”
惜棠请示的目光望向皇帝,皇帝哼了声,“朕不想回去,母后怎么不和朕说说话?方才朕在外头听着,母后不是和人说的挺高兴的么?”
王瑄听了这话,下意识地抬起了头。尹太后眯着眼睛,没有留意她的动静,打量了谢澄与惜棠两圈,就什么都明白了。
她笑了笑说:“随你,总之头疼的不是哀家。”又望了惜棠两眼,道,“陛下既不要你伺候,你就先退下罢。”
皇帝不说话。惜棠低声应了是,在原地踟蹰了几刻,终于还是悄声退下了。
灵儿见她出来,关怀的目光望向她。惜棠朝她笑了一笑,走出了长信殿,滚烫的日光又浇在了她的脸上,但殿中再次响起的言笑声,终于离她很远了。
因为皇帝的命令,宫中再无人言说立后一事。但惜棠长久在宫中,还是觉察出了身边人态度的变化。朝中的事态如此,皇帝又许久未来披香殿……
午后,惜棠哄了小树入睡。灵儿又来寻她,说的都是些隐约听来的朝中风闻。王太尉彻查汝南王一案,搜查出了怎样的罪证,皇帝是如何的满意,如何的倚重他,如何的赏识他的女儿……惜棠忽然说了一句:“不要再讲了。”
灵儿一下噤了声,惜棠叹了口气说:“再不要与我说这些事了。”
灵儿嘴巴张张合合的,还想说什么。但惜棠没有精气神去宽慰她了。她看着摇篮中熟睡的小树,在心里头想,皇帝真的要立后了吗?
那日她见了王家女郎,的确是个品貌具佳,聪慧伶俐的,但必然也是个不好相与的……惜棠当然清楚,那女郎性格骄傲,颇有些瞧不起她。但她经历了太多异样的目光,这点实在是不能叫她伤心难过。而且扪心自问,对于王家女郎,在内心深处,她有着隐隐的艳羡。
这样好的年华,什么都没经历过,多好呀!还可以明媒正娶,嫁一个自己有着期待的郎君,就像当年的她……惜棠的心忽然一痛,她挥退了灵儿,一个人在殿中坐了许久。
略略收拾了心情,正想叫醒小树,抱他去喝奶,灵儿忽然急急地闯入,眼珠子乱转,神色惊慌。
惜棠惊诧问:“发生什么事了?”
“方方传来的消息,”灵儿大口喘着气,“陛下将王太尉下狱了!”
第62章封王
“先前不一直说陛下很器重王太尉么,”惜棠喃喃道,“怎么会……”
“奴婢听了这消息,也是吓了一跳,”灵儿小小声地说,“陛下不是命太尉审讯汝南王吗,原本事情已了,今晨御史大夫却进言陛下,道太尉在怀有异心,取证的时候刻意隐瞒,当堂举出了人证物证,太尉辩无可辩,陛下就将他下狱了。”
王太尉,为汝南王隐瞒罪证?这话光是听着,惜棠都觉得荒谬。但朝中公卿都对此言之凿凿,皇帝仿佛也很是相信。如果皇帝对王太尉疑心已久,那他这段时日又这样抬举王太尉,抬举他的女儿……惜棠打了个寒颤,知道接下去的不是自己能想的了。
当夜,沾着血迹的罪状就呈到了皇帝的案前。
皇帝当下看到,神情就有些不快,司马良连忙出言道:“底下人都是用了些寻常的手段,只太尉性情刚烈,方才……”
皇帝嗯了一声,没再就此事分说了。卫和打量着他的神情,把淡黄色的帛书铺展开来,皇帝的手指执着朱笔,一个鲜红色的斩字猛地映入了卫和与司马良的眼帘,两人不自觉地把视线移开,卫和心有恻然,司马良则是长长舒了口气。
皇帝写完了,传旨的小黄门双膝跪地,高举着双手,从皇帝的手中接过旨意。小黄门不敢耽搁,飞一般地快步而去了。整个过程,皇帝始终不发一语,司马良也保持着缄默。
约莫二更天,皇帝才走出了甘露殿。
这样晚了,左右都不知皇帝还要去往何处。但没有人敢出声询问,他们都远远地跟在后头,只有班胧亦步亦趋,紧紧跟在皇帝的身后。
禁中,夜色已经很深了。黑夜模糊了天与地的边界,宫内燃着的寂寂灯光,水晕一样的浅淡光影,渐渐融入了如墨般的黑色里。
这让皇帝想起了,父皇去世的那个夜晚,也是这样黑的天,这样惨淡的灯光。父皇一手握着王骏,一手握着他,目光殷殷,言语切切。当年,他也曾经以为,好歹做一场君臣,怎样都能有个好的收场……
夏夜微微有着燥意的风,和缓地抚过皇帝的面颊。那点柔软的心绪,很快又被轻风吹散了。班胧跟在他身后,目光关切地注视他,却始终没有说一句话。皇帝凝了凝神道:“过段时日,朕就下旨,擢升你为车骑将军。”
班胧脸上惶恐的神色一闪而过:“陛下,您才封了臣为征北将军,这会不会太快了……”
“你竟觉得快?朕倒是觉得慢。”皇帝轻轻地说,“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与朕客气?”
班胧红了红脸,不说话了。皇帝有意提拔他已久,但碍于王太尉在朝,只能徐徐而为之。王太尉当政多年,门生故吏遍布军中,便是皇帝的旨意,有时都不能得以实行。这让皇帝怎么能容忍?
何况王太尉性格孤高,自诩为先帝倚重之臣,常常孩视陛下,言语多有不恭,今日的局面,完全是班珑可以预料到的。
“陛下如此爱惜臣,”班胧低声道:“臣必然不负陛下所托。”
皇帝听到他这句话,就微笑了。他拍了拍班胧的肩膀,没有再多说什么,但一切都在不言之中了。君臣二人相伴走了一会,直到月入中天,千万宫阙都沉寂在薄纱一般的月色里。
治罪汝南王与王太尉的旨意,都是从甘露殿一并降下。但先于渭城闹市处以极刑的,却是汝南王宫上下三十几口人。
汝南王毕竟是谢氏宗亲,还留有体面,昨夜已在狱中自裁而死。而他的家眷亲人,门客仆役,就没有这么幸运了。监斩官签令一下,滚滚人头落地,鲜血如同喷泉一般涌出,百姓们瞧了个热闹,长安城中的公卿却个个惊骇欲死,胆寒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