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在她耳旁轻声地唤她,惜棠慢慢睁开眼,淡紫色的阳光从窗页缝隙里泻进来,填满了她的脸和身体,屏风上镶嵌的云母和贝壳闪着淡淡的青光。寝殿里很安静,只有她与灵儿,惜棠问了一句:“怎么了?”
“快到时间了,”灵儿低声说,“您起来梳妆吧。”
惜棠点了点头,反应有些迟钝。她与小弟虽同在长安,但小弟身为外臣,不可以擅入内廷,因而惜棠有些时日没见他了。皇帝前些日子想起了这件事,就今日下午在金华殿设宴,让他们姊弟见上一见。惜棠倦懒下了床,如云般的乌发几乎要落在柔软的羊毛地毯上。
因为见的不是外人,惜棠就穿了身月白色的真丝留仙裙,略略扫了扫粉,水纱披帛曳在地上,迈过门槛就去问宫人:“小树在做什么?”
宫人说:“小郎君在玩七巧板呢。”
惜棠点了点头,转身就去了偏殿。果然见小树端端正正地坐在毛毯上,抿着小嘴,神情严肃地摆弄着五颜六色的木板子。看见惜棠来了,他挥舞着两只胖胖的小手,声音软软地喊道:“阿母……阿母。”
惜棠笑了,她低下头亲了亲孩子的毛茸茸的小脑袋,问:“小树在拼什么?”
“我想拼小兔子。”小树继续用软软的声音说,“我喜欢小兔子!但阿母不给我养,阿母太坏了。”
小树用谴责的目光看着惜棠,这让惜棠不禁失笑。前几天,她抱着小树在宫中散步,忽然在草丛中窜出了一只灰色的兔子。小树没见过跑的这么快的小动物,好奇极了,怎样都要养一只。但惜棠哪里去给他找呢?他自己都是个小孩子,还要去养小兔子……惜棠哄道:“待过了几岁,小树长大了,自己去养一只,好不好?你看看你,现在吃饭,偶尔还要阿母喂呢!”
小树不高兴地嘟了嘟嘴:“那我不养小兔子了。”
惜棠问:“为什么?”
小树歪着小脑袋说,“因为我想阿母喂我吃东西,不想给小兔子喂。”
“阿母喂你,你喂小兔子,也不影响呀。”
“我不管我不管。”小树霸道地说,“我要阿母天天喂我吃饭………还要每天四块桂花糕!”
“四块?你昨天才答应过阿母,每天只吃一块的,怎么可以反悔呢?”
“昨天说的事,我都不记得啦。”小树摇着小脑袋,“阿母也忘了吧。”
“你呀!”惜棠忍不住嗔他,“可真是个小坏蛋!”
小树才不管呢,惜棠亲了亲他的小脸,又问:“阿母一会要去看小舅……你在这玩七巧板,有问题就找宫女姐姐们,好不好?”
“小舅?”小树睁圆了眼睛,“小树也想小舅!”
惜棠迟疑着,小树是个聪敏早慧的孩子,望着母亲的神情,就什么都明白了。
“好吧。”小树说,“我在这等阿母,阿母要早点回来哦!”
惜棠心里头微微酸涩,摸了摸小树的脑袋,说:“那阿母就先走了,小树要记得吃晚饭。”
小树认真地点了点头,惜棠回头望了望可爱的孩子,嘱咐了照顾的宫女几声,然后登车往金华殿去了。
比起甘露殿,金华殿其实离披香殿更近些。原本大齐历代的帝王的燕寝之所,都设在金华殿。皇帝登基的头几年,也是住在金华殿,只后来与太后闹别扭,硬是要搬到甘露殿去。如此下来几年,住习惯了,皇帝也不欲再搬了。
才刚走入金华殿,惜棠就听到了隐隐的丝竹之声。卫和亲自来迎她进去,沿路碰见的宫人,都无声地朝她行礼叩拜。惜棠边走边问道:“陛下和小弟都来了么?”
“是,”卫和点头哈腰道,“正等着您呢。”
两人一问一答的当口,惜棠就走到了曲折长廊的尽头。金华殿有明湖,宴席就设在临湖的水榭旁。正是午后阳光正好的时候,粼粼的碧水闪着波光,暖风温柔而和煦,皇帝远远瞧到了她,朝她伸出手道:“快来。”
惜棠不禁走快了,小弟看见她入了水榭,连忙就离席行礼,惜棠走到皇帝跟前,皇帝今日穿了身玄色的常服,雪白的内衫浸透着都兰香的香气,微微含笑的目光注视着她,他没要惜棠行礼,拉住她的手,让她在他的身侧坐下了。
皇帝捏了捏惜棠的手,朝小弟笑道:“这是你姊姊,还行礼做什么?快快起来罢。”
小弟听皇帝这样说,就起身回了座。他喝了点酒,脸庞红扑扑的转向惜棠,心中有很多关怀姊姊的话要说,但他素来是个赧然的性子,还在心里想着如何开口,惜棠端详了他一会,就心疼地说:“北地苦寒,阿弟清减许多。”
前几个月,大军远赴北地,出征胡族,皇帝有意让小弟多锻炼,就封了个小小的差使,让他和大军亲赴前线,由班珑亲自照拂。
班珑虽然不敢怠慢小弟,但小弟却不愿随他居中调度,班珑就给了他一只八百人的队伍,任他自己指挥。小弟与士卒同吃同睡几月,竟还立下了不小的功劳,斩首近千人,皇帝大喜之下,封了他为护军将军,食禄两千石。
小弟还不到二十岁,就已经居于如此的要位,自然令朝臣心怀不满。但今时不同往日,随着王骏与益成侯身死,太后退居明光宫,朝中再无人可挈肘皇帝。皇帝命令既下,臣子们亦只有唯唯听从而已。
而当今虽然性情独断,但对喜爱亲近之人,又不循制度徐徐提拔,从来大方地许以高位。众臣不怨皇帝有偏爱之人,只怨皇帝偏爱之人非自己而已。
当下,皇帝听惜棠这样说,看着小弟也道:“比起先前,的确是清减了。朕明日叫冯会去你府上瞧瞧,你可要好好听从医嘱才是。”
皇帝与姊姊言语如此切切,叫小弟心中感激难言。他双手捧着酒盏,不住地点头应诺。皇帝虽然性情骄奢,难以伺候,却从来偏爱赤诚朴质的臣子,何况这还是惜棠的亲弟弟……皇帝微笑着,和声关怀了小弟几句。席上的氛围和乐融融,连惜棠都忍不住饮了几盏酒。
时辰渐渐晚了,廊上刮起了冷橙色的大风,小弟晕乎乎的,模模糊糊地睡了过去。惜棠吩咐人把他扶到偏殿歇息,又不停地去催醒酒汤。皇帝亲了亲她的脸颊道:“朕也醉了,你怎么不扶朕去歇息?”
“陛下醉了么?”惜棠横了他一眼,“我看陛下还很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