恼意与恨意接二连三的涌起,谢澄紧紧咬着牙,命令卫和道:“来人!即刻去披香殿传旨,朕要……”
他忽然说不下去了,卫和惶恐不安的脸庞对着他,他竟然连一个字都说不出了。他要做什么?他是要废去她的位份,把她丢入冷宫,还是干脆一了百了地杀了她?
在很小的时候,父皇就告诉他,身为天子,不能为人所挟,以至于做出违背原则的事。但自从和惜棠相遇以来,他就已经为她改变了太多太多。她或许还是不相信他爱她,但她早就已经能无意识利用他的爱,来改变他的主意,以至于改变他了。这一切太可怕了,绝对不能再继续下去——
皇帝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再次开口了:“你去披香殿,传朕的旨意,这次朕要……”话说到了这里,谢澄竟然又再说不下去了。话语一旦落下,就不能够轻易反悔了。他的旨意当然会被执行,但只是稍微想象了没有惜棠的未来,皇帝忽然全身发冷了。卫和小心翼翼地问了句:“陛下?”
从可怕的联想中惊醒,皇帝朝卫和投去了恼怒的目光。卫和连忙跪下,吓得瑟瑟发抖,他身后的宫人也跟着跪成一片,身处自己的宫殿,自己的皇城,但皇帝由身至心,都感到了深深的无力。
“我既如此,难怪她这样了……”谢澄喃喃着说,“从今往后,也就是这样了。”
第73章恨你
天子与夫人在里头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早就把披香殿上上下下都惊醒了。他们畏缩地守在殿门口,一双双恐惧的眼睛片刻不离地盯着。终于见皇帝破门而出,脸上极冰的神情令众人胆寒。
灵儿忍住心中的颤栗,率先冲入了内殿,一眼就看到了正坐在床上捂着喉咙剧烈咳嗽的惜棠,她连忙上前抱住她问:“您没事吧?”
“没什么,”惜棠摆摆手,艰难地说出了这句话,“我……我还好。”
望着惜棠雪白的颈子上青红的手印,灵儿不禁流出了眼泪,“陛下怎么能这样对您,”灵儿说,“方才进来时,陛下看着明明还好好的……”
惜棠微微一怔,忽然低下头,沉默了。灵儿的神情是毫不掩饰的担忧:“究竟是发生什么了?陛下看起来发了好大的火……”
惜棠下意识地摸了摸脖颈,目光望向地上那个被皇帝摔碎了的香囊。灵儿一下就明白了,“您怎么把它拿出来了!”她的眼睛里闪烁着恐惧的光芒,想起了皇帝素来狠绝的手段,“这下该怎么办才好……”
惜棠张了张口,完全顾不得自己或是任何人的前程了,她的心中只有着浓浓的疲惫与无力。她不要灵儿的搀扶,走过去,缓缓跪下来,盲目地拿起那个破损不堪的香囊。
香料全部都掉了出来,早就闻不到一丝一毫的香气了,正如她与谢洵的过去,早就已经被烧成了飞灰,连回忆都再难拾起。
人死不能复生,在很久以前,惜棠就已经接受了谢洵不会再回来的事实。她对过去的生活再没有奢求,也默默忍受了命运的安排。皇帝为何还要如此咄咄逼人?他最初想在她身上得到的,她难道没有给他吗?即便是皇帝,也不能这样无理蛮横,事事如意吧!
惜棠紧紧攥着裂成两半的香囊,点点滴滴的泪水把深青色晕染了开来,曾经精心绣的图案都看不清了。耳边忽然响起了孩子可怜的哭声,惜棠泪眼望过去,小树抱着竹枕,孤零零地站在殿门口,以为皇帝还在内殿,瑟缩着不敢进去。
方才闹出的动静这样大,竟把孩子都吓醒了……惜棠连忙擦了擦眼泪,朝小树伸出了双手。小树飞一般地扑进她的怀里,哭的更大声了。“阿母,”孩子害怕地问:“陛下是因为小树和你吵架的吗?”
“这关你什么事,”惜棠出言否认,话还没有说完,小树就带着哭腔大声说,“阿母骗我!是我不小心把长命锁落下了,小树不是故意的……”
惜棠足足愣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小树在说什么。她心中一酸,大滴大滴的眼泪忽然不受控制地落下,幸而她紧紧抱着小树,小树的脸蛋也紧紧贴着她的脖颈,他完全看不到她的眼泪。
“在胡说什么!不管你的事,是阿母和陛下两个人的问题,”惜棠与小树说了许久,小树才勉强有些信了。他小手指绕着惜棠的长发,不安地问:“那阿母……陛下明天还会来吗?”
孩子还这样小,她竟让他活的这样累。惜棠内心的悲哀已经完全无法言说了。皇帝想和她谈感情,可她每每望见他,想的却是生存。这其中的差别,何止有天堑呢?惜棠疲乏极了,但怀中抱着哭的一抽一抽的孩子,只能道:“会的,陛下明日会来的。”
听了母亲这样说,小树这才放心了。他不要惜棠帮忙,自己擦干净了眼泪,终于是不哭了。
后宫发生了何事,前朝的大臣无从得知,但皇帝这一日糟糕的心情,却是所有人都有目共睹的。好容易熬过了朝会,御史中丞范津还要和皇帝汇报近一月诸侯王的动向。
听这些烦心的事,皇帝的脸上本来就没什么好脸色,当听到城阳王想入长安给太后贺寿,更是火冒三丈。
“他一个诸侯王,无端端地来长安做甚?朕难道不在长安,太后难道只有他一个儿子吗?”皇帝气怒道,“他哪都不许去,好好待在城阳!若再有什么不轨之举,休怪朕不顾及兄弟的情分!”
范津连忙俯首应是,皇帝看见他唯唯诺诺的样子,就觉得心烦,挥手让他下去了,范津忙不迭告退离开了甘露殿,明明是凉飕飕的秋天,却出了一脑门子的汗。但他的差使远远没有结束,他还得保证皇帝的口谕传到了各个诸侯王的耳中。
毫不意外,这又将再次掀起天下纷纷的流言。随着皇帝权柄益重,待列位诸侯王就越发的酷冷无情,哪怕是和皇帝一母同胞的城阳王都不能幸免。皇帝待宠妃的儿子都这般的宽和,怎么就不愿优容自己的叔伯兄弟呢……这类的言论不止一次的传入范津耳中,范津记在心里,却从来不敢妄加议论。
正在恍神的当口,忽然瞧见远方有两行人徐徐而来,中间似乎簇拥着一个人……范津一怔,凝神去望了一望,竟是从内廷而来。范津心里头一个激灵,没敢多瞧,在内侍的陪同下匆匆走远了。
窗外秋光明媚,梧桐树叶常年青葱,在轻和的微风中摇曳生姿,泛起一圈圈碧玉般的柔光。殿外一片静好,而皇帝所局人居的甘露殿,宫人都是死寂一般的缄默。
谢澄心里头还在想着昨晚的事,烦闷地看不下去眼前的任何。正想叫人先把奏章撤下,就看见卫和步履轻轻地走了进来,对他说:“陛下,夫人来了。”
她来了,他就要见么?谢澄在松了口气的同时,又不由得恼恨地想。他一句话都还没有说,惜棠就在宫人的引领下进了来。惜棠来甘露殿许多次了,在皇帝的吩咐下,从来没有人会阻拦她。惜棠纤纤的玉指抚上了帘子,轻轻地问皇帝:“陛下,我可以进来吗?”
谢澄没说话,惜棠看他这样的反应,就知道他是默认了。她掀开帘子走了进来,与皇帝遥遥地对视。甘露殿很大,隔着这样的距离,惜棠是望不清皇帝的脸的,她抿了抿唇,问道:“陛下,你还生气么?”
“离我这么远,是要说给谁听?”谢澄冷冷地说,他走到了惜棠跟前,眼睛盯着她的脸,“朕生气与否,你在意么?”
惜棠默了默,说:“是您先扔了我的香囊。”
谢澄脸色忽的一变,他深深呼吸道:“你非要和我说这个吗?”
“您自己做下的事,还不许我说了?”惜棠反问道,“您不讲道理。”
“朕不讲道理?”受到了这样的指责,谢澄的眼睛都有些发红了,“大半夜的,朕不在宫中,你捧着九弟弟的物件悄悄的哭,要朕心里怎么想!难道不是你先伤了我的心?”
“是我的不对……”惜棠咬了咬唇瓣,“但,您不能因为这件事怪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