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我的母亲,我的姊姊,怎么可能不关我的事?”谢洵声音艰涩,“你待我,太宽容。”
久远的,关于临淮王宫的记忆,渐渐涌上了惜棠的心头。惜棠从来以为,和谢洵成亲后,是她人生中最快乐的一段岁月。的确也是,难道不是吗?可她也不能忘记刻薄的婆母,刁钻的小姑,她经常会觉得很疲惫,很无力,是阿洵的爱填充了她心里的空洞……但他的爱,从来都不是无所不能的。
“你尽力了,阿洵,”惜棠轻轻地说,“王太后抚育你成人,很不容易。你不能只为了我,就去伤你母亲的心……我明白的。”
“这就是问题所在了,”他眨着眼泪说,“他能做到,我不能。我为了一己之私,再次将你带入了这里,你还是要与我母亲……而他不愿你痛苦,放了你。”
惜棠说不出话。她回想起那一天,她离开了未央宫,来到谢洵的身边。他们相拥而泣,他不能相信眼前这是真实发生的,直到他确认皇帝是真的放开她了……但他眼中那一瞬闪过的是欣喜吗?惜棠这时忽然不能确定了。
“你为什么要和他比?”惜棠有些喘不上气,“没必要,阿洵,没必要。”
谢洵哑声问:“为什么?”
惜棠说不出违心的回答。
但凡再早几月,再早一年半年,她确定自己可以说出口,但如今她不能。她完全不能。他们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错过。
惜棠好久没回答。
谢洵于是明白了。
惜棠又哀求他:“说句话。”
“我,”谢洵不知道自己怎么说出口了,“我现在很难过。”
泪水,忽而涌上了惜棠的眼眶。
她的心被揪的好痛。
为什么她会让他们这么难过?
他们对望了许久。
“不要再想了,阿洵。”惜棠说,“我们现在,不都还站在彼此的面前吗?这就够了。我们还有小树,还有以后……”
她这句话说出来,比不说,更让谢洵感到心痛。
望着她的神情,他知道,她其实也是。
“好。”他低声说,“阿母她……再不会像以前这般了。我们……”他忽然再说不下去。惜棠轻轻握住了他的手,他们无言的对视了许久。
临淮九月的风,吹到他们的脸上,当真是冷极了。
晚上,惜棠又做梦了。
她又梦到了那一天。她和谢澄说了对不起,谢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她在殿里头坐了好久,忽然听见外头一阵喧哗,似乎都在着急唤着陛下……她吓坏了,提起裙裾就往外跑,一下就看到了倒在地上人事不知的谢澄,她匆匆就跪倒在他的身旁,想要扶起他,他的脸颊烧伤了她的手。
那一晚,惜棠一直守在他的身侧。谢澄的病突如其来,来的迅速而猛烈。整个夜晚,他都烧的全身滚烫,惜棠喂他吃了好几次药,都没有丝毫要好转的迹象。他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偶尔会发出让人听不清的讫语。
惜棠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但他的脸上满是痛楚挣扎的神情。约莫三更天的时候,他睁开了一次眼睛,她疲惫而惊喜的面容映入了他的眼睛里,她听见他喃喃着说:“你是谁?我不认识你……”
惜棠说不出话,谢澄的声音又模模糊糊地传来了,“我不认识你就好了,”他的声音好委屈,“不认识你就好了……”
惜棠眼眶一热:“陛下厌我了吗?”
“我不厌你,我恨你!”谢澄的语气忽然激烈起来,“你怎么敢让我这么难过!你怎么敢……”他接连咳嗽了好几声。
惜棠连忙去拍他的后背,他潮红的脸颊紧紧贴着她,蹭得惜棠的胸口发痛。惜棠吻着他的发顶,他湿漉漉的眼睫毛像是被水沾湿的月亮。
她明明已经决定要离开他了,但不知为何,那句话忽然脱口而出了:“你不是说要我陪你一辈子吗……怎么忽然放我走?”
他脸颊红红的,呆呆地看着她,惜棠摸着他的脸颊,他忽然哭了,“那我不放你走了,”他哭道,“你别走,你别走……”他胡乱地说着话,脸色涨红,像是有些呼吸不过来了,惜棠连忙给他顺着气,迷迷糊糊的,他在她怀里睡过去了,像个迷了路的孩子。
惜棠抱着他坐了好久,想起快到喝药的时辰了,但药还没有送上来,就亲自出去催药。她把药端了回来,还没走近甘露殿,就看到了尹太后的辇车,尹太后从明光宫回来了……她愣愣地在阶下站着,太后发了话,因而没有宫人敢上前迎她。
晚间的风吹的她脸颊发冷,但她知道这就是她想要的,她和皇帝又回到了最初的距离,最初的位置……这是她想要的。这的确就是她想要的。
紧了紧衣裳,惜棠还是离开了。小小的孩子坐在门槛,托腮愁闷地等着她。见她来了,闷头就扑进了她的怀里。惜棠被撞的一痛,那双和她一样的大眼睛泛着泪光,依赖地贴着她。他的神态和他的父亲是多么的像……这才是她的过去和未来。
眼泪忽然不能抑制,便是在睡梦之中,惜棠也是哭泣着醒了过来。幸好,谢洵没有被她吵醒。都梁殿熟悉而陌生的穹顶俯瞰着她,仿佛是谢洵在朝她看来,惜棠狂乱跳着的心久久不能平息。
而在长安未央宫,皇帝也同样夜梦惊醒。
守夜的内侍听到了天子帷幄传来的动静,伏地不敢言语。皇帝近来总睡不好,白日也心情郁郁,身边伺候的人都胆战心惊,生怕呼吸声大了一点,就惹来皇帝的不悦。他屏气盯着殿砖,余光瞧见陛下在榻上坐了起来。
风渐渐大了,窗页子朦胧的映出月亮的倩影。禁中的深夜,总是一片漆黑的。因而此刻陪伴着皇帝的,只有满殿清幽的月光。
皇帝乌压压的眼睫毛,像阴影一般浓重的垂下。他略有些急促的喘着气,心中的巨石压得他呼吸不畅。他想要站起来,去殿外走一走,哪怕透透气也好。渐渐的,却听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