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皓跟以往要登基的新帝不一样。他不像祯和帝,身上流着权倾朝堂的外戚大族的血脉,一生下来就注定成为储君;也不像皇子们一样,无论彼此之间斗得多凶,都是皇帝的儿子,谁登上大位都是名正言顺。皇位继承上的兄终弟及不是没有,但祯和帝有子嗣,还与卫皓兵戈相向,卫皓“死了”这么多年,头上一直顶着乱臣贼子的名头。所有人心知肚明,卫皓这个皇位来得不光彩。可那又如何?他也是正统皇室血脉,百姓只要过得好,谁会在意皇室的恩怨对错?谁会在意龙椅上坐的是谁?大典前三日,卫皓便下了诏书,要大赦天下,停一年徭役,减免一成赋税,另外士兵军饷提三成。大典当日,还会再永章九处寺庙门口开设粥棚。实实在在的好处撒下去,他的名声一夜之间便由黑转白,百姓们对新帝登基也热忱起来。一切都在意料之中转好,他为了亲民,大典前加的游街章程也可以如愿推进。龙辇自九鼎门出来,三顶明黄华盖紧随其后,后面跟着两列共十二把芭蕉形的巨大掌扇,宫女和太监穿着一水儿的桃红与靛蓝服色,提着宫灯与花篮跟着。武官在前面开道,仪仗之后,是长长的禁军队伍,鲜黄绘着龙纹的旗帜像一条条的小鱼,追随着华盖,追随着龙辇,浩浩荡荡,远远一看,便似真龙现世,浮游于热闹的街市之上。老百姓一辈子能有几次看见真龙天子?还是这么大阵仗的。上一回祯和帝接见大宛使臣,因为是庄严的场面,不能太喧闹,官兵是提前清过道的,真正目睹过祯和帝龙颜的百姓其实十个里也没有一个。但这一次不同,新帝登基是喜事,自是越热闹越好,万人空巷,百姓们把能站的地方都挤满了,亲眼看见了此隆重景象,也不顾什么传言不传言,都从众高喊起万岁来。“陛下万岁!万岁!”卫皓在龙辇里向百姓挥手致意。这个场面其实有些熟悉。十三年前,大宛来袭的兵马被击退之后,他被薛相推上车马,沿街的百姓便是如此欢呼的,仰望他的眼神,就像在望唯一的神只。那时的他,被赶鸭子上架,惶惶不安,但听着那充满崇拜与敬仰的欢呼声,难说心里没有自得与飘然,也有对当皇帝的一点期待。然而,所有的憧憬美好都在与王师碰面的那一刻幻灭了。随之而来的,就是地狱。卫皓脸色变了又变,恨意再次汹涌澎湃。若非怕朝中人作乱,他踏入乾宸宫的当日便要把祯和帝挫骨扬灰!不过,这样也好,先吊着一口气,若有一日祯和帝还能醒过来,亲眼看到自己的妻妾儿女的凄凉屈辱,他那一生自负傲慢的皇兄,该如何自处?卫皓心里冷笑,面对百姓的笑却越发亲民。姬殊白混在禁军队伍中,眼睛觑向一旁,百姓中有人冲他点头。姬殊白递了个眼神。这里不是下手的好地方,他部署的地方是广陵庙前,那里空阔,且树丛茂密,容易藏身,也容易逃跑。他把刺杀在脑海里推演了一遍又一遍,自觉有六成胜算,然后便听见一阵惊呼,有人叫喊:“有刺客!”“护驾!”姬殊白倏然抬头,便看见百姓中和长街两边的屋楼上刷刷跳出残影无数,刀如弯月,直冲龙辇。神御军!只听从祯和帝号令的神御军,要刺杀卫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可几伙人如果力气使不到一处去,什么事也办不成。姬殊白神色凝重,看围身在卫皓身边的护卫仿佛早有预料一般凌空跳起,刀剑相向,他也终于看清楚了那对双生子柳锋柳刃的身手,神御军剑指卫皓,可领头奔来的六名神御军,刀还没碰到车盖,就被柳锋柳刃的快到斩成了两段。鲜血像雨花一样漫天飞洒,百姓们喧哗尖叫,转身就要逃,可人前是人,人后是人,大家为了逃命撞到一处,街市瞬间乱套了。箭雨也随之而来,柳锋柳刃站在龙辇的车辕上挥舞着刀格挡,卫皓眯眼瞧着神御军拼命的身影,脸色冷静得可怕。听见射箭的声音渐弱,他果断从辇车翻了出去,摔在了地上。“陛下!”“快护驾!”柳锋柳刃跳到了地上,把卫皓扶了起来,众人这才发现,卫皓身子底下还藏了一个三四岁的小儿。小儿一脸迷茫无措,身上毫发无伤,倒是卫皓臂上鲜血浸染,格外醒目。卫皓弯腰关切那小童,见无大碍便哀叹一声,然后高声道:“皇位更迭,是皇室内部之事,与黎民苍生无关!你们不满皇兄卧床不起,不满朝廷没有扶立幼主,不满旁支继任,尽管冲朕来!为何要伤害无辜的老百姓!”“朕是天子,乃万民之父,合该挺身于百姓之前,惩恶扬善,光大正道,治国安邦!而你们,打着皇兄的旗号,兴兵作乱,怎么睁大眼睛看看,有多少无辜的老百姓命丧尔等之手!”“尔等鼠辈,一心只有争权夺利,你们把国置于何地?把百姓置于何地?”姬殊白闭上了眼。神御军被蒙蔽了。卫皓,分明早有预谋。刻意留出一个空子,让神御军去密谋反抗,自己假作不知,然后借此大做文章,笼络民心,并有了一个正正当当的铲除神御军的借口。实在奸猾,实在狡诈!百姓们可不懂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们只知道神御军闹市刺杀新帝,害死了沿街好几个百姓,而保护百姓的,为他们说话的,却是他们的新君。所有人热切地望着卫皓,眼里有期盼,有委屈,有敬仰。一道声音冲破天际:“求陛下为我们做主!”一声而起,百响齐鸣,百姓们纷纷跪下,齐声而喊:“求陛下为我们做主!”卫皓不易察觉地勾起嘴角,他手一挥,那只染血的袖袍迎风扬起:“传朕的命令,搜遍九城,全力扑杀神御军!”:()谢台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