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流?玉流……阿姐何必要逼她呢?”赵行终于看见了踉跄起身的玉流。在面对赵杏时他是赵行,面对其他人,他依旧是坐了二十年皇位的赵徥。
如此变脸,君对臣,不会变,甚于之前。
玉流亦步亦趋地走到赵行身前,提剑的手垂着,剑身低鸣。
赵行沉默地注视着挚友的女儿,苍凉一眼,一如他见她的那几个日夜。或许只有在这样的绝境之中,他才能在她的眼神中看见时不愁当年胜过铁马金戈的半分风姿。
二十年前时不愁在血海中认出他时也是这样的,少了一分的骇然,多了一分的茫然。
“人生一世间,忽若暮春草。”
玉流的眼皮抬起,没头没尾的仿佛只是她眨眼的错觉。
“玉流,想为你的父母报仇吗,那你就错了,你走的每一步都是错的,”赵行在逼她,就像不久前他逼另一个孩子一样,极尽恶毒地讥笑一个幼稚孩子的幼稚筹谋,“你以为时不愁为什么要认罪,你以为林青霭为什么要上山,因为他们摘不干净的。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成我了我的助力,你的母亲也是。所谓仙人秘术,成全我夺位之路。”
软肋被折断,戳入肺腑。玉流抿紧的唇颤着,攥紧的掌骨发麻,赵行不会放过她,盯着玉流的眼睛,歹毒至极:“你可知你为我做事的时候,我是怎么想的吗,你和你爹你娘没有半点的差——”
“别在面前提他们,”玉流出手如袖箭,攫取他的命脉,“他们死了不能驳斥你,但我没死呢,陛下就是这么看我的吗?你以为我真的想当这个狗屁用都没有的侯官吗,我在一年前跨入奉天殿前是真的想杀了你……此刻也是的。”
随声而落,赵行的胸前绽开一朵血花。长剑寸寸没入身躯,玉流却感受不到手刃仇敌的喜悦,只有无穷无尽的荒芜,直至耳畔轻轻响起一道声:“时……”
玉流像是惊醒:“你说什么?”
赵行笑笑合上眼,答非所问,庆幸又不幸:“你和他长得真是不像。”
玉流停住了。
“不继续了?玉流,这连致命伤都算不上,他只是昏过去了。”
玉流平静地拔出了剑,抹净剑刃上的血,扬起眼,举剑向她:“你对我做了什么?”
既已被看穿,赵杏剔出了指尖的粉末:“一点丢失心智的迷药而已。”
“为什么?”
“因为你让我失望了!在你没杀宋繁声的时候我就知道你迟早会心软。你不为你娘报仇,我来帮你,你下不去手,我来教你。”
玉流没作声,隐晦的血浪好不容易才停歇,她夺回了身体的控制:“如果想要他死,我在一年里可以找到很多机会动手。但杀了他不是我所求的。”
“一场声势浩大的宣告延绵了二十年,一如抱薪救火,薪不尽,火不灭……殿下,你觉得我苦心孤诣走到这一步,为的什么?苦尽甘来吗?”
玉流缝好破碎的肺腑:“殿下,真相从来不是甘甜的。苦之后的,只有苦,无非更苦而已。我所求的,不过是那座山。我不想也化作寒山中那片沉默的白雾。”
眉峰挑起,玉流一步步走向赵杏:“我不是从前困于山中只有恨的玉流,我也不是自甘囚于悔恨的林青霭和时不愁。殿下,想借刀杀人无可厚非,但你选错了人。”
“你很喜欢我这张脸吧,因为我像我娘吗,看来你们过去的关系很好,所以你要帮我为她报仇。呵,这种话骗骗自己够了,别打着为故人的旗号。你,”玉流指着她,“是为了你自己。”
“是你让赵行去了北境同时不愁相识,也是你和时不愁行走江湖遇见了林青霭。我斗胆猜一猜,也是你让赵行知道了林青霭的仙人秘术……当年发生了什么,你后悔没能救下我娘吗,所以在二十年的虚无中把这份悔悉数转移到我的身上,可我不能让你满意,于是这份悔变成了恨……那么殿下,我还能活着出去吗?”
赵杏被刺中了心病,愤然从玉流手中夺走不悔,这一刻,她能把玉流当成另一个人了:“你懂什么,要怪就怪你是时不愁的孩子……姐姐那么好的人,偏偏遇上了时不愁那样的混账!你可知你娘的苦难皆因他而来?你不知。是,我不可能放你离开。怎么,以为我不会杀你,还是觉得有人会来救你?别做梦了,谢遥知半死不活,你指望谁来救你?宋繁声?宋繁声会来救你?”
被自己的剑指着,玉流没有感到一点害怕:“我为什么要师兄来救,殿下,你也太小看我了。师兄是帮过我,可走到这一步,凭的是我自己。”
玉流沉下气,手掌握住了剑刃,不断的鲜血从掌心滴下:“殿下不该用秦辜幸的东西的,那家伙从来都是做一手留一手,更何况我和他还有一只鸟的交情在。殿下,轮到你担心担心自己了。”
赵杏脸色微变。玉流气息稳得不像是在说假话,更糟糕的是,她的确感到手脚一阵冷麻。
“从邳州回来后我几乎彻夜难眠,我想不通,以殿下筹划二十年的耐性,杀一个周清文简直易如反掌,刺杀赵行也不是登天的难事,为什么不动手,是不想吗?后来我才想明白,你是不敢。师出无名,所以你们都要利用我,你是,安藏石也是。你是源头,而安藏石是推手。”
“鱼钩挂点饵料,惯用的手段了。老东西用他的死让安思贤彻底恨上我,又用他的死给安思贤留个能信赖的人。人间过客的小恩小惠,怎么比得上亲缘的血脉相连?那位老妇人是安藏石的人,胡平才是你的人。虽非一清二楚,但你们动向我也心中有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