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及此,叶任生红了眼眶,辣酒入腹竟是一片寒凉。
“那不是你的错……”
“那当然不是我的错,”叶任生强硬地打断了他的话,“那是你的错,都是你的错……”
泪水自脸颊滑落,叶任生再往杯中添酒,“所以回来后设下的每一个圈套,说出口的每一句谎言,我都信手拈来,毫无愧疚。我想让你也尝尝被人攥在手里玩弄的滋味,我想让你从此被困在懊悔与绝望的深渊里,再也抬不起头,可是天不亡你……”
“天不亡你,”叶任生低头呢喃着,“天也不饶我……”
闻声,眼泪接连从眼角掉落,林啸洐抬头望向她,“你不要这么说,是我罪孽深重,后果自然该由我来承受,你想做什么便尽管放手去做。”
“我还能做什么,”叶任生看向他的眼神里,盈满了无奈,“我什么都做不了,因为已经没有任何意义。”
林啸洐眼前朦胧,看不清,也听不懂她的意思。
“林啸洐,你不必再那般费力了,你这个人,你的心,我很早之前就看得明白,”叶任生声音微顿,“可是纵然明白,你我此生,也是有缘无分了。”
林啸洐眉心因痛苦而蹙起。
“来世吧,”叶任生低头,来回摩挲着泛凉的杯身,“如果有来世,如果你我有缘,或许能做一对最寻常不过的青梅竹马,门当户对,男媒女妁……你当真饱读诗书,挥笔高中,我不必假作于世,身不由己,你我再无需困于谎言,猜来算去,更不必事事较量,针锋相对……”
“如果有来世。”
说罢,她仰头饮尽了杯中酒,他垂首落去了两行泪。
将那空盏往案上掷去时,叶任生长舒了口气。
窗外细雨淋漓,她转头望去,街角的老槐树自雨中悠然摇曳,她这般才恍然发觉,原来晟州的槐花早已开过了时节。
泪珠滴在杯盏间发出的轻微声响,同耳边的落雨声相融,压抑而痛苦的呜咽自身前不断传来。
兰街明笼渐次生起,隔着雨雾,若云后闪烁的碎星,叶任生凝望着,眼前一瞬朦胧,随而慢慢消散。
“识人先识骨,当年我就是在这里,识破了徐徊的真面目。”
她缓缓回首,看向对面满脸泪水之人,“你知道吗,虽然从前的林啸洐不堪,却是个从不轻易低头,不拘不羁的洒脱人。尽管我总嫌他飞扬跋扈,狂妄自大,但心底里,其实也是有几分艳羡的。或许也正因此,他假作的徐徊,才会那么轻而易举地将我欺骗。”
“只是很可惜,”叶任生轻叹,“他如今也已经死了。”
叹息很快被雨声湮没,叶任生转头望向窗外,未再发一言。
直至良久过后,身前之人自痛哭中收了声,从案前起身,默默走出了余记小馆。
夜雨中的兰街,美若漫不经心却每一步都别出心裁的泼墨山水,林啸洐渐渐远去的背影,倏尔便成了叶任生眼中,最浓墨重彩的那一挥。
纵然离别沉默无言,叶任生却明白,这一场雨后,林啸洐不会再动辄,便将自己塞进那连身都转不开的厢房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