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身体不好,冥魄节又需十日住在道观中,道观膳食又粗陋,以往你都是待个三四日便?下山。我看这次,你不如……”
琴音戛然而止。
温明珠看向她的眼神幽深、寂静,扯动着嘴角:“以往每次不过待个三四日,你就急着催我下山,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日子?久了,去道观的香客会?多起来,你怕有人看到?我罢了。还说什么担忧我的身体,真是一套冠冕堂皇的说辞。”
“你这种?小人,替母亲祈福、上香,母亲在地下也只会?觉得作呕。”
温明诲面对温明珠的夹枪带棒怡然不动,“秋季,寒霜渐起,山上湿气重,我是真的担心你的身体。以往每次谢离愁都会?跟在你身边,这次也让他陪着你吧。”
她起身,走过去,目光游离于他的腰部。
这些年来,自从武功被废,温明珠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这宽大的衣袍仅是被一根丝带系着,显得他的腰清瘦单薄,整个人形销骨立。但即使如此,也不败他的遗世独立之姿。
不废他武功,他就会?乱跑,就会?反抗于她。但废了他的武功,就会?对他的身体造成不可?挽回的损伤。两相权衡之下,她觉得,还是后者更?好,即使他的身体会?一日又一日、慢慢地垮掉,但只要他还在她身旁就好。
温明诲伸手,想?要去握他弹琴的手腕,温明珠将手缩回去,往后挪了三大步,将两人的距离尽最?大拉得最?远。
温明珠像是在躲什么洪水猛兽,哑声道:“我宁愿受尽苦楚也不愿受你半分虚情假意。”
她将手收回,对温明珠的话?置若罔闻:“马上冥魄节,对于祈福、诵经一事,你需要静心静养,我就不叨扰你了,你就在此处好生休息。长生观一事,我会?替你安排好,这次你想?待满十日便?十日,我都随你。”
快要走到?门口时,温明诲驻足回首,看着他,道:“明珠,再让我选一次,我还是会?选择将你束缚在我的身边。人的一生,不过百来年,我只想?顺从我心,你若是就范于我最?好不过,若是不从,你就会?像这样吃无?尽的苦头。人有的时候,脊梁不必如此倔强,为你好,也是为我好。”
等温明诲走了许久,久到?窗外斜在条上的光逐渐变得黯淡,在矮桌上撒下一片昏黄,室内的烛火被侍人点?亮。
温明珠起身走到?矮桌旁,他不假思索地把桌子?一掀,顷刻之间,桌上摆放着的茶具被摔得四分五裂,茶水撒了一地,瓷器的碎片在地上闪烁着冷冽的光。
端着饭菜进来的侍人正巧看到?这一幕,手一抖,又赶紧将重心稳住,这才避免地上再多一场突如其来的狼藉。
温明珠道:“将地上收拾干净,再拿一副新的茶具过来。”
其实,这样的场景实在是司空见惯。只要是温明诲触碰过的任何器具,往往都会?在她离开之后化为一地的残渣碎骸。
侍从道一声“是”,熟稔地收拾地上的残局。
温明珠用叉竿完全将窗户撑起。明月高悬天际,清辉落在他的身上,似是给他披了一层银白披风。
他靠在那儿,抬首失神地望了一会?,抬手捋了捋额边的发,闭眼深吸,今年的秋冬似乎比往常多了些盼头。
将叉竿拿开,合上窗户,温明珠走向梳妆台,将妆奁里藏着的书信拿起,于烛火照耀下,他将书信拆开,字里行间并无?任何一丝苛责之意,皆是一些如同家常般的言语。
信上最?后一句写着——“山巅雪莲,昔颓靡不振,当?于冬际,获己之绽放。”
今夜里的另一处,倒有些不平常。
霸占着此处山头的匪寇,被一个人搅得人仰马翻。
这群匪寇占着地势山险,时常下山把独自或结伴成群走山路的儿郎给捋上山。当?地的县官孱弱无?能,有心管过几次,但养着的那些兵丁又不是那么能打,次次无?功而返。打听到?匪寇中有些江湖人士,只得求助天青阁。
天青阁派了两位能人过来。
两位女郎一听占据山头的匪寇也就区区七十来号人,又干着打儿郎主?意的腌臜行径,其中那位穿红衫的女郎豪气言道:“我们?待到?夜里偷袭,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打一双,两眼一睁就是干。”
另一位穿紫衣的女郎则急忙将一脸兴奋的红衫女郎用力按住,道:“人家七十多号人,我们?加上兵丁也就三十号人,还是不要如此莽撞,我们?要智取。”
众人问:“何为智取?”
紫衣女郎:“找一个人办成儿郎,找机会?把迷药下到?饭菜里,待夜里时,你们?再冲上去。”
江凤缨嘶了一声,“这个方法听起来好熟悉啊……”
于是在下午,贺问寻头戴帷帽,穿上男装,孤身一人在山脚走着,自然被人盯上,自然被人请到?山头里的寨子?里。
只见贺问寻掀开帷帽一角,把其中一个二当?家迷得神魂颠倒,当?即就带着回了房。一声痛叫还未出口,便?被贺问寻割喉殒命。
贺问寻再伺机溜到?厨房,将迷药下到?众饭菜里。待寨子?里的人吃菜、把酒言欢、睡得酣畅淋漓时,一声口哨声后,兵丁们?立马上山。
被药得软成一滩烂泥的匪寇们?被兵丁们?五花大绑,一个串一个,跟串粽子?似地捆在一起。
剩下几个机灵点?的已经从寨子?后方处偷偷溜下山。
“爹的,我就说那个不能带回来,身姿气度那个样能是普通人吗?老二死?了也是活该,色字头上一把刀,以后你们?都警醒点?。”一个骂骂咧咧。
“这谁知道那个美人是个女人假扮的啊……啊!”
朦胧月色下,山路崎岖,人在狂奔时并不会?眼盯脚下,而是只会?目视前方。一个粗绳从地上猛地被拉起来,没看脚下路的匪人直接被绳绊倒,摔了个大跟头。
夜风袭来,宽大的紫衫衣袍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