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竟公主与崔翁不睦,今晨出了这样的事,傍晚便被叫过去?问话,怎么看都像是问责。
萧窈眉尖微挑,也觉八成没什么好事。
但崔翁毕竟是她的长辈,平日见着,也得规规矩矩称一声“祖父”,总没有?撂着不理睬的道理。
便放了笔,起身往别院去?。
仍是那片熟悉的湖泊。萧窈到时?,崔翁恰钓上来一条鱼,侍立在侧的老仆忙上前,将钩上的鱼取下放入竹篓中。
崔翁才端起茶盏,余光瞥见她,顿了顿:“公主倒沉得住气。”
萧窈走近些,不疾不徐道:“事已至此,我总不能抹着眼泪来见祖父吧。”
“你还有?心?思玩笑……”崔翁有?些失语,饮过茶才又开口,“坐吧。”
萧窈听这话劲不似要?责问自己,在一旁竹椅上坐了,好奇道:“祖父唤我过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崔翁深深看了她一眼。
他虽居于?别院不问世事,但消息比谁都灵通,早朝才散去?不久就已经得知那场变故。此番将萧窈找过来,也是想问她可用自己出面收拾这烂摊子。
哪知萧窈丝毫不见慌乱,更没有?要?他老人家帮忙的意思。
“今日早朝之事你应知晓。”崔翁挪开视线,淡淡道,“琢玉临行?前,恐你不知天高地厚,求我照拂。”
萧窈这番说辞将信将疑,若无其事笑道:“多?谢祖父记挂。不过此事我自己能应付,还是先?不劳动?您老出手?了。”
崔翁面色和缓些:“你可知赵琛舍命相搏,是为何?”
萧窈颔首:“他们想逼我放权。归根结底,无非是为了我手?中的宿卫军。”
京口军被拆成两股,一支由齐牧率领在会稽平叛,主力?精锐则被崔循带走驰援湘州。如今建邺数得上的兵力?,便是她手?中攥着的宿卫军。
“脑子倒还不算糊涂。”崔翁皱眉道,“你不该给他们这个机会。哪怕是令人杀了赵琛,也好过今日,由他这样死在大殿之上。”
萧窈道:“是
我思虑不周。”
崔翁似是没想到她非但没顶嘴,甚至还能这样顺遂认下,短暂沉默后,竟为她找理由:“罢了。你是见的太少。便是琢玉,当年也是吃过亏,才渐渐像模像样的。”
萧窈眨了眨眼:“他未曾同我提过。”
崔循本就不是喜欢追忆旧事的人,又在意她的看法?,自然不会提那些“蠢事”。崔翁深知自己这个长孙怎么想的,没戳穿,只道:“待他归来,你自问他去?就是。”
又道:“若何时?何事为难,告知我。”
时?至今日,崔氏与她早就是荣辱与共,脱不开干系。
哪怕知道崔翁此举更多?是出于?利益考量,萧窈看着这位须发花白的老爷子还是顺眼许多?,笑盈盈起身告辞:“多?谢祖父。”
别院外,慕怆正等?候着她。
萧窈习惯他沉默寡言的性子,平日也不会闲话,只是想起崔翁方才的话,心?中一动?:“你跟随在他身边多?少年?”
慕伧愣了愣:“十?四年。”
“那你应当知道许多?事。”萧窈饶有?兴趣问,“同我讲讲,他这些年最难招架的,是什么事?”
说罢又补了句:“不准推脱。他应当没命令不准你说。”
崔循曾同她讲过,自己当年为了说服桓大将军,被桓翁拉着喝酒的旧事。萧窈原以为自己也会从慕伧这里听到这样的事。
可慕怆犹豫了会儿,却道:“是当年刚领兵时?……”
纵然当年崔氏已有?颓势,可到底是阀阅门第,崔循身为族中长公子,生来便是锦衣玉食。他不似那等?手?无缚鸡之力?的纨绔,能骑马、射箭,也练过些强身健体的粗浅功夫,但却并未见过真正的战场。
千辛万苦拉扯起后来的京口军,同叛军周旋时?,崔循曾犯过大错。
他低估了陈恩的残忍,也低估了信众的狂热,为救一镇令麾下一营出兵,却被所救下的百姓背刺,导致腹背受敌,死伤惨重。
对着满地鲜血、焦尸的战场,不少将士都撑不住,吐的一塌糊涂。
崔循并没逃避,也不顾部众劝阻,顶着张面无血色的脸亲手?收敛了那些尸身。
唯有?慕伧这样亲近的人,才知他并不似面上那般镇定,此后许久再无一夜安眠,被愧疚与懊悔所缠绕,噩梦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