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言万事转头空,未转头时皆梦……由您来担任这至高无上的身份,是我们的共同祈愿。”
「诗人」与「东方」伫立左右,一人一蝌蚪犹如等待指令的文武双臣,自诩为了创造新世界而行动,但假若他们认定的主君并无征战之意,剑刃锋芒同样不会停下。
也早已无法停下。
秋免没有立刻答复,他眯起眼睛,仿佛正在思考得失成败。
一来没兴趣与他们继续辩论,二来他知道,某些角度上,这份“指控”或许算不上错。
他在明确拥有自我认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自己的特殊性,也清晰注视着现实世界的无形堡垒被梦境世界逐渐侵蚀。也许不是每一处世界漏洞都经过他的手笔,但说他是最初的源头并没有错,在他每次随心所欲地现实旅梦时,一处融合梦境就这么随之诞生了。
这处融合梦境会造成什么后果,秋免原本是毫不在乎的,他自我迭代了更贴近人类的外形,内在却缺乏教育,三观、信念、认知全是混沌,规则秩序的遵守完全出于个人喜好,自由散漫且我行我素。
直到他在世人的梦中了解到了一些外面的风貌,与东方夏萱的相处又实在过于无趣,才突发奇想地开始尝试融入社会。起初只是作为人类活动的近距离观察者,后来随着学习与模仿的不断深入,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融合梦境对现实世界的改变,这份改变带来的有喜悦、有痛苦,只是后者的规模远高于前者,秋免长久保持着观望的态度,但慢慢的,他似乎也不是那么想看到现实世界沦为梦境世界的同类,于是转而收敛了自身的恣意妄为,并清理起了过于迅速增殖的融合梦境。
转变的契机是什么,秋免也说不清楚,就像很多人睡前是一个想法,一觉睡醒之后又改变了想法,只是他偶尔会觉得,那些不受限制的梦带来太多麻烦了。
考虑完毕,秋免收回目光,面无表情。
“还是永远做梦去吧。”
交流无效,也懒得多做辩驳,他转动手腕,闭了闭眼,既然他们都固执己见,那就只能靠别的手段令彼此“改变”想法了。
*
就在池见英与东方夏萱僵持的时候,秋免眼皮微动,突然醒了。
池见英暂时按下疑问,连忙转头看去,只见秋免漆黑的眼珠中蕴含着深难见底的凝重,甚至前所未有的迟疑了许久,才转头看向他。
“‘卫星’叛变了。”
“……什么?”
池见英还以为秋免是发现了东方夏萱也在房里,进而心情不佳,可当他再仔细回忆了一遍秋免说过的话之后,仍旧没能理解秋免的意思,或者说,不可置信。
“……梦境‘卫星’「东方」,与「诗人」达成了一致目的。”
紧接着,秋免用最简洁的话语描述了一遍他刚才经历的事情,平静的语气中零星闪现出凶意。
彻底撕破脸之后,「诗人」与「东方」使出了最后的招数。
他们似乎没有预料到与秋免的对抗会是在今日,因此准备尚未完全,何况「诗人」本就败在了秋免手里,他的负隅顽抗不过抬指可灭,秋免没有手下留情,将他的意识化为了空白。
但「东方」不同,他那时出现在秋免面前的不过是一道蝌蚪投影,主体意识躲藏在偌大的梦境世界中,已经几乎与一方空间合二为一,即便是秋免也难以迅速锁定他,更能通过他人的梦境随时流窜,秋免想要斩草除根,就必须耗费大量时间精力。
沉思过后,秋免暂时收手了。
并非力有不逮,只要再给他一些时间,哪怕躲到天涯海角,只要仍在梦中,「东方」就必然能被他彻底消灭。
他又向来随心所欲,不在意他人对自己的目光和看法,本来不管出于什么目的,统统按照他自己的理解来处理便是,然而在这件事情上,他却少见地迟疑了。
毕竟“蝌蚪”的形象与「东方」滞留的童年躯体,确实出自他的手笔,哪怕那时候的他无知无畏,缺乏对错意识与人类认知,他也不想就这么逃避这段过往。
「东方」固然为即将到来的灾难推波助澜,与酿成众多悲剧的「诗人」沆瀣一气,但秋免也无法确认,在为「东方」重塑儿时的身躯时,他是否为那最初思想的歪斜埋下了祸根。
何况他们此前造成的影响、暗地里的设局、通过邪。教洗脑的普通人也难以在短时间内连根拔除,仅凭秋免一人,无法将伤害降到最小,或许得像那次「蠕虫」危机时一样,与许多旅梦人共同合作。
谈不上心软,只是他为事情留下了一些余地,现实也好、解梦基地也好,还有池见英……
他从来都是无视所有顽石壁垒,横冲直撞地向前走去,但这一次,他缓下了脚步,只为观察在意的人是否会因为他的肆意妄为而受伤,像一只凶悍骄傲的大型猫科动物,低下头轻轻嗅起了蔷薇。
听完,池见英仍在恍惚。
「东方」叛变了,作为梦境“卫星”,无人提前预料到,他帮助「东方」稳定过情绪,也对他进行过各类心理审核,竟然从未发现过端倪。
……不,不能说完全没有,虽然早些时间「东方」没有展露过情绪,但最近那次他是有察觉到不对劲的,然而由于涉及秋免,他擅自按下了疑问。
此时回想起来,甚至有可能是「东方」为了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而故意暴露出来的诱饵。
一位梦境“卫星”的叛变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简直难以想象。
而无论会发生什么,这其中绝对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
池见英的心跳愈发急促和沉重,脸色也微微发白,一瞬间闪过了许多胡思乱想。他知道,当务之急应该是向解梦基地上报,但在发送消息之前,他深深吸了口气,看向秋免,轻声说了句:
“……别担心。”
很难不说他从前是一位悲观主义者,但他被秋免牵着,走出了痛苦的分裂,懂得不能再唯结果论,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也至少相信在他们的共同努力下,事态一定会得到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