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个计划尚不成熟,困难程度也宛如精卫填海、愚公移山,或许还要经过很多年、很多人的前赴后继,但在此刻人类最艰难的时刻,解梦基地也不得不开启将现实世界中人的实体送往梦境世界的首次尝试。
——对象是,东区解梦基地队长「九婴」,暨凭英集团总裁池见英。
理论上,人类的身躯在失去防护的情况下没有承受高压的可能,从现实世界前往未知质量的梦境世界,只会拉伸至解体或是坍缩成虚无,但也许因为他是人类中意志最强大的旅梦人,又也许是与「梦」有关的好运气再一次出现了,在借由融合梦境这一媒介通过时,就像二十五年前「最初之梦」诞生时那样,亿亿万分之一的可能性降临了。
岑寂、幽暗、扭曲、空无。
隐匿于时空褶皱深处的宇宙,埋藏着寂灭灵魂残梦的坟场。
池见英再次睁眼时,见到的就是这样的空洞深渊,与他每次旅梦时目不暇接的球泡群截然相反,这里虚无冷峻,什么东西都没有,他低下头,连自己的存在都锁定不到,好似无涯宇宙深处的一粒微尘。
他真的成功来到梦境里了吗?池见英也无法确定,目力所及、耳力所闻的只有空茫,他此时的一个念头,可能已经转过了亿万千回,连地球都已不复存在,唯有他带着躯体跳脱了现实时间,偏离了需要人类臆想才能继续存在的主梦境空间,抵达到了最最深处。
情况与离开前设想的好像有些不同,池见英艰难思考,但最终想起了此行的目的,为此,他的身体开始分裂,一块一块,一片一片,一粒一粒,直到难以计数,“他们”去自行寻找梦境罅隙的缺口,身为有质量的“物质”,哪怕是这么微小也有作用,“他们”不再有时间的概念,也没有了空间的局限,似乎连灵魂也凝结在了此刻。
然而很快,“他们”见到了他。
那个分明是一身休闲装束、没有五官、平静的像是单纯路过的无面人,却比无数球泡中纯净圣洁的菩萨还要气场强大。
他步伐轻盈,仿若背带华光,将这黑暗无垠的空间照亮,亦或者说,自他走来,这片空间才算是真正得以萌生。
“你在干嘛?”
池见英“们”愣了愣,老老实实地说:“执行任务。”
“然后把自己搞成这样了?”
“……理论上还能恢复。”
“那恢复啊,分身play也不用这么多块吧。”
“……”池见英避而不答,突然问道,“秋免,梦境与现实之间的通道被关闭了吗?”
“嗯。”
“那就好,本来如果我的‘质量’不够,解梦基地可能要派更多人,现在损失已经被减到最低了。”他的碎粒感受着梦境缺口的摇晃波动,低声呢喃,“梦境与现实的关系真是奇妙,梦境降临在现实中时,哪怕只是一片微小的区域也有可能造成巨大破坏,而现在,哪怕只有一个我的实体,也可以控制它们不往外逃逸。”
秋免望着这片黑暗,池见英的碎片薄如蝉翼,根本看不清具体,唯有不同于梦境事物的“异类”感反馈着他的存在。
“这可是一辈子的事情。”秋免冷静地说,“你堵在梦境缺口之中,就像堵在漏风的门缝之上,不能移动,不能放松,哪怕死亡也会引起位置的变化,进而引起疏漏。”
“人生一世,渺如幻梦。”池见英轻声说,“我本来已经做好了任务失败的最坏准备,但现在的结果十分完美,处理成功,问题解决,还能够在梦境中再次见到你,甚至是永恒的相见。”
“谁要和你永恒相见?”秋免冷笑着打断他,“人也组不成,手也看不到,我可以继续在现实和梦境里自由穿梭,想去哪儿去哪儿,只是没那么心想事成了而已,但比起你,我拥有的太多,所以随时可以说再见。”
池见英笑起来,只是这次再也见不到浅浅的梨涡了:“如果真的是这样想的,你肯定已经直接转头离开了……秋免……谢谢你,我不知道未来会不会后悔,但现在,一想到在梦境中能够见到你,我就又拥有了无穷勇气……”
“为什么?”秋免问,他对人类情感的认知尚没有完全理解,“所以为什么要这样做?”
“因为责任。现实世界像一艘打满补丁的巨轮,即将被梦境无声淹没,它航行的方向被托付到了我的手里,而船上有无数人。”
“小时候,我惹出过很多麻烦,无论是不是出于本意,但也欠了太多人情,有很多人或多或少地帮助过我,亲人、朋友、前辈、甚至是素未谋面的网友。”池见英轻言慢语,声音温柔似水,以一种沉稳而耐心的节奏徐徐言说,“但不管是为了谁,对于我来说,长大以后,可以不聪明、不勇敢、不执著、不坚强,但不能不懂责任,纵使我有很多舍不得告别的东西,我依旧有我无法推卸的责任。”
人是群居生物。无论是否承认,现实世界中,一个人的诞生和成长总会得益于一些人的协助,带来生命、提供帮衬、给予教训……为了这些人,哪怕只是一小部分,池见英甘愿前往诡谲旖旎的梦境世界,就像之前那些英勇入眠的梦境“卫星”一样从容,他也不觉得这有多么难过,不仅因为行动顺利达成、计划完美无缺,重新为名字中的“见英”二字赋义,甚至还能继续见到秋免。
所以池见英真情实感地认为,填补「梦」的这个任务很适合他。
“秋免,我听过一个故事,说整个宇宙都是神明‘阿撒托斯’的一场梦,说不定我们也是梦里的人呢。”
他语含笑意地说。
“你说得对。”
秋免单手抱胸,一手托着下巴,听得十分沉浸,碎发垂落在他额前,随着点头的动作轻晃,似乎诠释着他的理解与学习。
他若有所思地说:“自诞生以来,我也受过很多帮助,无论在梦境还是现实,我也有我无法推卸的责任。”
“而整个宇宙属于谁的梦我不清楚,至少在这里,属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