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不然,你以为她那般行事,如何能瞒三年之久。”
玹婴拢紧了手中的杯盏,面上十足的坦然:“你说这些难不成是想让我道谢?是不是太迟了些?”
雨越下越大了。
陆轻舟看向窗外:“玹婴,你不明白,她是心细如发的人,为何会轮到我替你们遮掩。”
玹婴蹙起眉,忽然不愿陆轻舟继续说下去。
可也没有开口阻拦。
“后来的很长一段时间里,她几乎无所顾忌,像是等着人发现她的秘密。”陆轻舟虽然不再笑了,但语气依旧温柔平缓,似乎不忍对当年那个傻傻奉上自己满腔情意的郁润青太苛责:“我心里清楚,她是不想你躲躲藏藏的受委屈,又没勇气主动坦白,毕竟,岳家满门皆为魔族所害,岳观雾对魔修恨之入骨……”
说到这里,陆轻舟视线又移到了玹婴身上:“那个时候,我经常会想,在润青心里,你和岳观雾究竟谁的分量更重一些。”
“……”
“身为重葵剑主,你大抵也权衡过,而权衡的结果是,你并不相信她会在你和岳观雾之间选择你,所以你抛下她,选了重葵剑。”
玹婴浓黑的眼珠透着冷漠:“是又如何,她当日以魂做引,在我身上施加那般血咒,就足以证明我的选择没有错,还是你想说,若我不曾弃她而去,她便会为我与岳观雾反目成仇?”
“我问过她,在寒川。”陆轻舟道:“她许久不碰酒,只一杯便醉倒了,那之后不管我问什么她都回答,有时一本正经,有时又胡言乱语……我不知怎么,竟然就那样将压在心底许多年的疑惑问了出来。”
“她目光涣散的看着我,忽然落下一大串眼泪。”
“我是第一次见她那样哭,受天雷鞭刑,被幽禁十年,她都没有哭得那样厉害。”
“很久以后我才明白,她伤心,是因为即便你欺骗她,愚弄她,将她耍的团团转,她仍然无法在你和岳观雾之间做出选择。”
“明明她该恨你,于情于理,她都该恨你。”
“我想这就是她用禁术拔除情丝的缘由。”
玹婴脸色阴沉的有些难看了,是一种毫无血色的青白:“你为什么,要和我说这些。”
陆轻舟饮尽杯中的茶水,又在桌上放了些银钱,笑着对玹婴道:“我希望你明白,这世上只有润青会不遗余力的帮你,也只有她能帮你,所以玹婴,不要再生事了,好好保重身体,等润青恢复记忆,她自会来找你报救命之恩。”
玹婴眸光一颤,没有作声,待陆轻舟起身欲离去时,才好似心有不甘的开口道:“你隐忍多年,如今是觉得自己稳操胜券了吗?我奉劝你,别太得意。”
“你说我处心积虑也好,蓄谋已久也罢,我总归是问心无愧的。”陆轻舟站在廊下,回头看她一眼,便撑开伞走进了雨幕中。
独留玹婴,在茶馆里静坐许久。
雨势渐渐小了,绿竹林立间,不知从哪里传来一阵舒缓又哀怨的戏曲,细听之下,似是风雪渔樵里的一段“你那边东风吹梦上新柳,我这边往事思量怕回头”。
玹婴蓦然想起,郁润青从前曾带她来过一次长平城,那时戏园子里唱的正是这一段。
只可惜碰上了同门师兄,还没听完,郁润青就拉着她匆匆离开了。
玹婴站起身,走到廊下,那声音愈发清晰。
灯火通明的戏园子,三尺戏台之上,身着彩衣的女子正掩面唱着:“道不同,合难久,看不透,人往高处走……”
“怎么这么倒霉,碰上谁不好,偏偏碰上苏子卓。”
“要走了吗,可是戏还没听完呢。”
“等得空了我再带你来。”
出了戏园子,在人潮汹涌的街上,仍能听到那戏曲声:“任凭它风吹残梦梦醒无,终可期无限爱心心富有……”
玹婴噘着嘴,不愿离去:“别走这么快嘛,就要唱完了。”
郁润青牵着她的手,笑眼弯弯,瞳孔里映着灯火,温暖又明亮:“后面那几句我也会唱,回去我给你唱。”
可是回去之后,郁润青忙来忙去的,把这件事忘记了。玹婴倒还记得,却也懒得提,她想,反正郁润青答应她过一阵还要再去戏园子,到时候再叫郁润青唱给她听就是了。
这样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玹婴从未放在心上,只是没想到,这段戏曲的最后几句,竟然相隔十几年才终于听了个完整。
细雨漾漾,如雾一般笼罩着长平城,戏台上的女子,仿佛还是当年那个,唱腔婉转,情深意浓,戏台下的人虽早已谢幕了,但此刻听着这熟悉又陌生的戏曲,心中仍有几分莫名的鼓噪。
“人生总有两难时,去意莫强留。”
“小女子不甘东风主落花,愿伴青山共白头。”
玹婴走进雨中,任由雨水浸润面庞,可很快就有两个穿着布衣的幼童举着伞从角落里跑出来,矮一点的举着胳膊牵她的手,高一点的垫着脚尖,很费力的想要给她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