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若敢再扰我清梦,我就把他丢进地牢喂蛇!”张缨直接打断她,催促道:“快走快走!”
燕宝见状无奈,只得被迫起身离开,又替她将门细心阖好。
张缨自此倒头便睡,哪知事与愿违,这一觉果真睡得极不安稳。
肚里和心口似有火烧,那股莫名的灼痛感直教她痛得冷汗涔涔,连后背衣衫都湿了大片。
好在半梦半醒间,她忽而只觉一阵温凉贴在了额头以及脖颈上,像是久旱逢甘霖般,心口的火渐渐熄了下去。
她霎时觉得舒心不少,人也随之转醒。
“是你啊……”
张缨一睁眼,便见师杭端坐在榻边的绣凳上。
她身着藏蓝绒布衫,下着同色百褶裙,前后挂着银链围腰,袖口和裙摆处都绣有兰花——正是苗女的装扮。
然而盘好的发髻与红罗发带却又昭示了她的汉女身份无疑。
“……你怎的不去宴上?”
张缨下意识问了这句,迷迷糊糊的,竟无知无觉这些都是昨夜的事了。师杭原本要将茶水递给她,闻言却僵了动作,茶盏突兀顿在半空。
这话,很久很久以前,似乎也曾有一个人问过她。
而那日也是军中摆酒,破城后的庆功酒。
她当即不敢再想,匆忙将茶盏送至张缨手中,归好思绪道:“你怕是醉糊涂了。昨夜非要强撑着,酒气未散,内里淤滞,故而发了回热。”
张缨听了却长叹一声,怅然道:“难道是上了年纪,身子也大不如前了?记得上回发热还是我十来岁的时候,这都是哪一年的陈芝麻烂谷子了……”
师杭温温柔柔回道:“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怕什么。你在外奔波辗转这么久,便是铁人也难免疲惫,仔细将病祛了,再好生将养就是。”
张缨自小生长在寨中,漫山遍野寻罢,也寻不出如师杭一般文质端雅的姑娘家。
纵有千般气象、万般变化,都架不住她低眉敛色缓缓道来,好一幅云淡风轻图。
张缨头一回见师杭便极爱听她不徐不急地吐字,更爱逗弄她而后再看她无奈翻脸的模样。
于是此刻,她又故意嬉笑道:“老话常说,久病成医。你生了这么多回病,一年倒有半年时日耗在床上,果不其然成了‘神医’呢!往后有你在,便是我烧个昏天黑地也无妨!”
师杭知晓她在打趣自己跳江后一直身子孱弱,故而只淡然处之道:“尘事如潮人如水,只叹江湖几人回。走江湖的怕是没几个会丧命于病榻,你还是多提防着些仇家罢。”
“你说你,何苦咒我。”张缨见她装出一副铁石心肠的模样便觉好笑:“我若死了,怕是你先要哭死了,对你能有什么好处?嘴上且不能饶人些。”
其实师杭才气她有话不能好好说,不过斗嘴归斗嘴,正事还是要详谈的。
她守着张缨用罢汤药,便正襟危坐开口问道:“你此番粮草从何而来?”
只一句便问到了点子上,惹得张缨也讶异看了她一眼。
不过,这也正是南雁寨众人谋划许久决定搭救师杭的原因之一——这年头,聪明人总是多值些价码的,一万名兵士也未必抵得上一位靠谱的师爷。
“还能从哪儿,抢来的呗!”张缨摸了摸鼻尖,似做了亏心事般,颇为不自在道:“咱们又没那么多耕地,不抢粮怎么够吃?总不能去啃树皮罢?”
然而师杭并不理会她这一套。思及师一宁千里传信方才传来的警示,她直觉祸事将近,绝不能放过一丝波澜。
“不管你是抢元军的,还是陈友谅、张士诚的,往后半年内,绝不要再以身犯险。你抢来的实在太多。”师杭面色平静如水,语气却凝结成冰:“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南雁寨若成了众矢之的,谁肯来援?阿缨,我们赌不起。况我收到消息,太平府也未必太平了。”
说到这儿,她将先前之事全盘托出。张缨甫一听闻“太真仙妃”的名号,当即恍然道:“原来是她!原来你的族妹便是这位娘娘!”
师杭当即不解道:“怎么,你竟有耳闻?”
张缨颔首回道:“走南闯北,自然是听过这名头的。据说元帝极其爱重淑妃,凡其所好皆成之,凡其所恶尽除之。她位在皇后之下,而权则重于禁闱,与宫中其余六位荣宠娘娘并称为‘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