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仍旧不解,因为他觉得道理很简单。
“有什么好看的?住在上游的不在乎处于下游的我们,他们要把河水榨得一干二净,宁可喝到撑死或是装进瓶子里,也不愿把水留给别人饮用,因为没有占到便宜、没有把一切装进自己口袋就是吃亏。每头牛羊都为自己而活,既然如此,我同样要为自己而战,从他们口中掠夺,饮他们的血,吃他们的肉。”
“现实真的这么不留余地,非黑即白吗?”
“世界什么颜色跟我有何关系?我只知道我的弟兄姊妹在遭受苦难。不曾有人在意我们,我们何须在意他人?”
苦难……这个词让她定定打量血染的土地、河流和梦中人。
因为男孩的步履从未停过,身姿过于挺拔,她都没注意到瘦弱的身躯早已遍体鳞伤,青一块紫一块,四处是荆棘刺出的血洞。
她懊悔地道歉,问:“要不要休息一下?你不累吗?不疼吗?”
“不能休息。何况,我们已经走了很远,你还没看够?”男孩望向下游的故乡。
“我还没看清,你就把他们给杀了。”她为自己的眼拙感到不好意思。
“不过我所认识的世界并不像你所说的,不如你跟我一起去看看?”
沉默。男孩低头观察二人相连的手掌,说:“那就出发吧。”
乌奇奇展露笑颜,男孩生怕被误会,补充道:“我愿意陪你走,是因为这不耽误我所要的,可继续向前进的你,渴望得到什么?”
想得到什么?
自从结识了流星街的居民,有个愿望就在心中埋下种子,只是她无法对着处在水深火热中的人空谈远大理想。
不过现在在梦中,所以再不切实际的梦想也可以畅所欲言。
“我想……去找大家都能开心幸福的办法。”别别扭扭地说出口后她松了口气,仿佛这是什么罪该万死和可耻的梦想。
她摸摸男孩的黑发,说:“也希望你能得到片刻安宁,不用再杀戮。”
大大的灰眼乌云密布,几下飞速的眨眼便打散了迅速积攒的柔软。
他别过头,口气甚至比之前还冷淡:“我倒要问你,不累吗,这么在意别人。”
这个小孩嘴巴也好凶。
她笑着揉揉鼻尖,如果对飞坦和侠客说出刚才的话,他们一定也是类似的回答吧,大骂她笨蛋,蠢货。
当积极总被负面反馈打压,当然累,可是观念明明相差甚多,他们已经在尽可能地妥协和包容她,夫复何求?
况且,打个比方,对一个被逼生活在黑暗里的人大力推崇阳光的好处、对一个买不起食物的人推荐吃饭要营养均衡,这不纯属找骂的行为?
傻瓜是她没错了。
她肩膀沉下去,唉声叹气:“超累的。所以要尽早把这里变成一个不需要我们再操心的地方。快走吧!”
哑口无言的男孩被蹦蹦跳跳的她牵着,这次由她领路。
他们要去寻找的宝物可比传说中彩虹尽头所埋葬的一桶黄金更加不可思议。好在一切只是梦一场,这么想来便又合乎情理了。
但即使是在万事皆有可能的梦里,她也没能如愿。他们只是不断走啊走,一辈子就过去了。
脊背依然挺拔如松,男孩变成白发老人。时间抹去了他的杀气。他平静地问,这样你满意了吗?
她也苍老许多,昏花的老眼注意到对岸有个小小的身影,女孩子对她用力摇头。乌奇奇也同意,便哑着嗓说:“不对,不该这样——”
摊开的书籍从库洛洛膝上滑落,在落地之前被惊醒的他给接住。
出于习惯捧起书,捏着纸张,却并不翻页。
许久后,他看向自己完好无损的手掌,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睡裤兜里的红宝石怀表显示将近凌晨。
他起身拉开酒店套房的窗帘,俯瞰旧金山繁华的夜景,车流如河水滔滔不绝,不远处传来隐约的海浪声。
外表上他仍是心如止水的淡然,只是眼睛稍稍眯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