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可以表达自己的愤怒的。
陈雅瑛从出生就被医生委婉通知很难活下来。母亲崩溃绝望的时候,是年仅十二岁的陈方旬陪在妹妹身侧,笨拙学会照料一个婴孩。
他尚且稚嫩的肩上扛起了母亲和妹妹的责任,单薄的背后是平安度过危险期,熟睡的妹妹。
随着年龄增长,他的肩背逐渐开阔有力,能保护家人的手段越来越多,但压力与困境也翻倍降临在他的身上。
陈方旬是从荒芜干涸的石地里长出的参天大树。
母亲逝世后,陈雅瑛是他唯一的亲人,他看着妹妹从豆丁大变成会笑会闹的大姑娘,即便再不擅长处理自己的感情,他也能准确明白亲情与幸福的概念。
所以当前一晚还在和他笑的妹妹满身鲜血进入手术室,手术过程中险些死亡时,陈方旬第一次那么想杀了一个人。
沈敬玄并没有直接动手,他是间接的帮凶。
陈方旬猛地回身抓住沈敬玄的衣领,心底燃起的火逼得沈敬玄倒退几步,他几乎是震怒开口:“沈敬玄,你怎么敢和我提她!”
沈敬玄皱着眉,眼底是难以作假的愧疚。他当年的一切设计,从来没想过会将陈雅瑛伤害到那个地步。
“我是真的很抱歉。”他沉默着开口,望着陈方旬那双情绪外露的眼眸,指尖不受控制地颤动,“我不想伤害她。”
陈方旬抓住他衣领的手轻微颤抖,深黑色的眼眸中是难掩的深沉怒火。所有的“不可”原因在他的脑海中盘旋一圈又一圈,让他逐渐放松抓住沈敬玄衣领的手。
“工作是工作,私人恩怨是私人恩怨。”他咬牙克制道,“希望沈总能分得清。”
工作场所不可避免的碰面,陈方旬自然能维持表面和平,但私底下一切的往来,他并不想和沈敬玄有一丝一毫的接触。
令人厌烦透顶。
不过一个陌生人而已。
他整理衣袖,冷着声音,公事公办开口:“其他人还在会议室等待,还请沈总准时到场。”
沈敬玄面容紧绷,只余压抑的阴沉神色。
他望着陈方旬的背影,好半晌才将郁结于心的那口气呼出去。
那道离开的背影像是与当年愤怒离开的陈方旬逐渐融合。
然而现在的陈方旬已经不会将过分鲜明的情绪表露。
沈敬玄仍旧记得那天陈方旬在办公室内,因为母亲突然休克,医院紧急下发病危通知时的崩溃神情。
他那个时候只有二十四岁,尚未到如今的喜怒不形于色。
那时沈敬玄刚带领团队完成上百亿的项目,亢奋与长久胜利的无趣在他的身体里并行交织,在望见这位年轻助理慌张急躁的神情时,他带着好奇询问对方原因。
“我母亲病危……沈总我能和你请个假吗?”二十四岁的陈方旬抓着桌角,声音带着不自知的颤抖。
沈敬玄那时鬼使神差提出自己能帮忙的建议。
他不是什么习惯善心大发的滥好人,他更擅长榨干每一份剩余价值。
帮一个病人转院,支付医药费,换上最好的医疗团队,对沈敬玄而言并不是难事,他只要动动手就能做到的事情。
他冷眼旁观陈方旬忙上忙下,带着风尘仆仆与满身疲倦照料母亲,安抚尚且年幼的妹妹,一个人将风雨飘摇的家支撑起来。
沈敬玄只觉得很无趣。
待到陈方旬全部处理好后,便疲倦地趴在了母亲的病床边。他走进病房时的声音并不大,还是惊扰了熟睡的年轻人。
沈敬玄那时仍旧要带着温和上司的面皮,劝慰他年轻的下属注意身体好好休息。
但陈方旬抬起了头。
他满是血丝的眼睛望向沈敬玄,是全然仰视的角度。
沈敬玄站在他的身侧,居高临下俯瞰那双眼睛。陈方旬轻轻抓着母亲的手,感谢这位上司的出手相助。
言辞恳切神态认真,没有半分掺杂的犹豫和迟疑。
他连感恩的话,都说得格外朴实:“我会报答您。”
沈敬玄说不上来那时的心情,但他能准确记得那个时候的气味与场景,记得陈方旬的神态,说话的语气,抬头看向他时的眼神。
长久胜利的无趣被亢奋彻底取代,他听见心脏与鲜血流动的声音,猛烈鲜明的情绪刺激他的大脑,阴暗的欲望在瞬间破土出苗,长成为参天大树。无数念头在他的心底盘旋,最后大脑中只剩下一句近乎嘶吼的叫嚣。
“我要得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