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家,青年抱着头嘶吼:“我想起来了!我妹妹不是失踪……是被征去修渠,死在半路!他们说她逃役,可她才十岁啊!!!”
记忆如洪流冲垮堤坝。
镇民们纷纷走出家门,彼此相望,眼中既有震惊,也有泪水。有人扑向久未亲近的亲人,有人跪地痛哭,有人怒吼质问当年施暴者。
混乱蔓延。
守忆人匍匐于地,额头水晶龟裂,鲜血顺额角流下。他颤抖着伸出手:“停下……求你……太多记忆……会把他们撕碎……”
沈知微蹲下,直视他空洞的双眼:“那就让他们痛一次。痛过,才知珍惜。你以为遗忘是慈悲,实则是剥夺。真正的安宁,不是来自空白,而是来自和解。”
她将听语草幼苗种入井畔泥土。
“从今往后,这株草将吸收井中毒性,净化水源。它不会立刻痊愈,但会逐年减弱井水之力。人们仍会遗忘,但重要之事,若真心铭记,终能留存。”
她站起身,面向众人,朗声道:
“你们失去了记忆,但从未失去感受。记住今天的痛,也记住此刻的泪。因为正是这些,证明你们还活着,还爱着,还能说出‘我错了’‘我想你了’‘我愿意原谅’。”
人群中,一位白发老者踉跄上前,抱住守忆人,老泪纵横:“李夫子……是你吗?二十年了……我认不出你,可我的心一直在疼……因为我忘了教你最后一课……你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也’,可我却忘了告诉你??**人不能没有记忆,就像树不能没有根**。”
守忆人浑身剧震,终于放声恸哭。
那一夜,忘川镇无一人入睡。
他们在广场点燃篝火,围坐一圈,开始讲述。
讲童年趣事,讲错过的情缘,讲隐瞒的秘密,讲深埋的愧疚。每一句话出口,都像是从深渊中打捞起一段残片。有人说到一半崩溃大哭,有人听完后紧紧拥抱旧友,也有人默默离席,走向山林深处,只为独自面对那段不愿回首的过往。
小禾坐在井边,望着水中倒影,忽然轻声说:“师父,我有点怕。”
“怕什么?”沈知微问。
“怕有一天,我也忘了你教我的一切。”
沈知微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发:“不会的。只要你愿意记,我就一直在你心里。记忆不是靠脑子保存的,是靠心。”
三日后,她们准备离开。
临行前,镇民送来一只新陶罐,里面盛满未受井水污染的清泉。
“请您带走。”老者说,“等哪天遇到记不住爱的人,就给他们喝一口。”
沈知微郑重接过。
马车驶出镇口时,晨雾弥漫。小禾回头望去,只见那口古井边,守忆人静静伫立,手中握着一片枯叶??那是他女儿生前最后送他的礼物。如今,他终于想起来了。
他抬头望天,嘴唇微动,似在无声地说:
“爹对不起你。”
风拂过,落叶飘远。
小禾忽然问:“师父,接下来去哪儿?”
沈知微望着远方群山,轻声道:“去‘无言峰’。那里的人,不是不能说,也不是不愿记,而是……他们的语言,已被抽离了意义。”
她翻开《沉默史》,只见新一行字悄然浮现:
>**“当话语失去重量,沉默便是反抗。”**
马车渐行渐远,碾过霜露,驶向下一个被遗忘的角落。
而在极北冰原深处,一座孤峰之巅,一面巨大的石碑静静矗立。碑上无字,却在月光下隐隐震动,仿佛等待某个人的到来,来唤醒那早已死去的语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