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是弹劾大臣,还是劝谏皇上。他们的奏疏都带着强烈的目的。从一件小事开始,牵扯出一系列大事,最后指向某一个人。”
“昨晚,我休息李将军教我的内功心法,却总是静不下心来,有一个问题总在困扰着我。”
张居正问:“什么问题?”
“古往今来,有完美的君主吗?”
“周武王、汉文帝、唐太宗……他们就没有缺点吗?皇帝被称作天子,又不是真的从天而降,就算真是天上的神仙,也未见得完美。”
“没有哪个人经得住被几十个人时刻拿着放大镜审视,发现一点错误,就无限放大,对他进行口诛笔伐。”
“可我觉得,这么做非但不能帮君主正视错误,只会激怒他,把劝谏的言官打一顿。”
“或许言官们的目的,就只是想挨顿打吧,毕竟他们说的那些,自己也未必做得到。”
“殿下,”张居正严肃道,“自古以来,只有奸佞才会对君主巧言令色。”
“自古以来,应该也没人喜欢天天被人骂吧。”朱翊钧拉着他的手,“我也想先生每天都夸我呀,先生每次夸奖我,我都要开心好久。”
张居正看着他,满眼柔情:“殿下做得好,自然要夸。”
“唉!”朱翊钧竟然叹了口气,“其实我也知道,许多时候,我父皇做得不够好。”
“当所有人都骂他做得不好的时候,我也跟着责怪他,他一定会很难过吧。”
“我这么爱他,不想看他难过。”
“张先生,我也好矛盾呀!”
圣贤书里,提到子女对父母的情感,总是强调一个“孝”字,却鲜少用“爱”这个字。
但朱翊钧无论提到皇爷爷,还是他的父母,却只说爱,从不提“孝”。
这不是张居正第一次从他嘴里听到“爱”这个字,从小到大,他身边就不缺少爱他的人,这让他的心中也充满了爱,所以,他才会时常将这个字挂在嘴边。
虽然张居正也觉得,隆庆实在能力有限,但这话只能心里想想,却不能说出来。
于是,他又回到了刚才的那个问题上:“或许,正如殿下所说,君臣之间常有矛盾,但有一点却是君臣之间的共识。”
朱翊钧问:“是什么?”
“所做的每一个决定,每一件事,都有利于社稷和百姓,无愧于心。”
朱翊钧点点头:“先生说得是。”
初五这一日,朱翊钧果真带上了他的熔金,跟着隆庆去了南海子。
无论如何,这是隆庆险些打死一个给事中争取来的,既然是出来玩,朱翊钧决定好好玩。
这里水草丰茂,湖泊一个连着一个,四面还有大片的草原和森林。
“快看!”朱翊钧指着林中一颗探出来的脑袋说道,“那儿有只小鹿!”
身边的刘守有说道:“那是麅,关外俗称狍子。”
朱翊钧记得,北海边的麋鹿性格十分谨慎,见到生人就会躲起来,他问刘守有:“狍子为何不躲?”
刘守有说:“他们天生好奇,殿下要不要……”
他话音未落,朱翊钧已经飞身骑上他的熔金,一抖缰绳,冲了出去。
另一边隆庆正在与太监说话,听到马蹄声,回过头来,看到他儿子小小的个头,却独自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那马儿跑起来实在狂野,吓得老父亲心都漏跳了一拍。
他看向陆绎几人喊道:“还不快去护着殿下!”
朱翊钧骑的可不是一般的马,那是他的熔金,一匹野生的汗血马。就算是御马监的千里良驹,也很难追上他。
朱翊钧冲向树林,那狍子好似被熔金的气势震慑,竟然忘记了逃跑,瞪着一双铜铃般的大眼,呆呆地站在原地。
朱翊钧身后背着弓箭,此时,双手松开缰绳,一手持弓,一手搭箭。
这一幕又把隆庆吓得魂飞魄散,竟是喃喃低语道:“可不能叫皇后知道了。”
皇后若是知道宝贝儿子做这么危险的事,怕是也顾不得什么皇帝的身份,要与他大闹一场。
毕竟,许多时候,皇后都是顺从的,无论他封多少美人,甚至临幸宫女和女官,皇后从不多说一句。只有在与太子有关的事情上,皇后才会与他争执。
朱翊钧的箭瞄准了那狍子,蓄势待发,只要他一松手,锋利的箭尖就会刺入狍子的身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