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可以。”冯保笑了笑,小太子有这个想法,他既惊讶又感到欣慰。
“但,现在不能。”
朱翊钧歪头:“怎么说?”
“任何国家和地区,无论贫富大小,税收都是财政收入的主要来源,可以制定符合国情和民情的税制,适当减免,给予鼓励政策,
但不能取消。”
朱翊钧很聪明,一点就透:“是,我们还要和鞑靼、倭寇、女真、叛军打仗呢,没钱怎么打。再说了,全国有那么多府、县,免了这个,不免那个,大家闹起来,那就乱套了。”
“诶?”他又仰起头看向冯保,“大伴刚才又说可以,那到什么时候才可以呢?”
冯保说道:“殿下,你认为耕地和做生意,哪个更赚钱?”
朱翊钧想也不想答道:“当然是做生意,月港每年的税银都在增加。”
冯保取来一张纸在上面写道:“咱们把产业结构分为三部分,第一是农业,它是立国之本,和百姓的生存息息相关;第二是手工业,也就是生产各种商品;第三是其他产业,也包括咱们刚才说的做生意。”
朱翊钧思维活跃,反应敏捷,他这一说就明白了:“大伴的意思是,当我们从手工业和做生意征收足够的税赋,就能减少一些田赋。”
冯保点头:“差不多是这个意思。”
朱翊钧皱眉:“可我们并不鼓励百姓去做生意,而是鼓励他们回到土地上。”
重农抑商是历朝历代的国策,明朝也不例外。嘉靖四十四年和隆庆二年的殿试策问,也都有相关讨论。
冯保举起手中的笔:“举个例子,商业流通就是我把这支笔卖给殿下,殿下付给我相应的银钱,在这个过程中,并不创造价值,只是将商品价值从我转移给了殿下。”
“如果大家只看到真金白银的利益,都去转移价值,而不创造价值……”
朱翊钧抢答道:“那我们就没有饭吃了。”
“无论是工业革命还是商业革命,前提一定是农业革命。”
朱翊钧又问:“什么是农业革命?”
“简单来说,就是通过提高生产力,寻找和培育更优质的农作物,来提高粮食产量,用更少的人,产出更多粮食,释放劳动力,发展其他产业。”
朱翊钧重复他其中一句话:“寻找和培育更优质的农作物……”
冯保顺口答道:“是这样。”
朱翊钧却说:“这有什么困难的?”
冯保惊讶反问:“这不困难吗?”
朱翊钧却又垂下眼眸,有些沮丧的说道:“可惜我不能时常出宫。”
“啊?殿下又想出宫去玩了。”
他俩从税赋问题聊到了产业结构,又聊到农业革命,到最后各说各的,驴唇不对马嘴。
“人丁丝绢”案拉扯了几个月,内阁多次发文催促事件进展,拖肯定是拖不
过去了,均平税银,其余五县又不接受,事情眼看要陷入僵局,在多方讨论之下,出过好几个方案,大致意思是五县承担一部分,承担一部分,比例不同而已,但均未能协商一致,最后改来改去,勉强给出一个。
“人丁丝绢”税每年6145两,仍旧由歙县一县承担,但他们负担的均平银减少2530两,由徽州府军需银1950两,金衢道解池州府军饷银抽出580两,合计2530两进行冲抵。
这就是一个典型的和稀泥的方案,并且还成功把其他五县摘出去了,他们一两银子也不用承担,而是把其中两千多两税银摊派到了军费开支当中。
此方案一出,大家都心照不宣,与此案件有关的各级官吏也表示此方案甚好,官民两便。
只有海瑞在奏疏中提到,歙县找到一份曾经当地颇有名望的乡宦申文,说明“人丁丝绢”税本就属于徽州府,的确有胥吏作祟,才使得歙县独自承担。
皇权不下县,知县频繁调动,当地最有话语权的就是这些乡绅乡宦,他们的申文很有分量。
现在事情明了,其余五县对对事实真相置若罔闻,就是不肯均摊这笔税银。几个县上完乡绅还组织起来,专门成立议事局,应对此事。
朱翊钧算是看明白了,什么民变不民变,就是这些掌握了土地、财富和话语权的乡绅在搞事情,他们就是以此要挟朝廷,维护自己的利益。
朝中许多大臣同意的方案,朱翊钧却不同意。
他是皇太子,又是隆庆仅有的两个儿子中的嫡长子,即便抛开这些不谈,他在隆庆心中的分量也是及重的,这些大臣加起来也不及他。
隆庆自己没什么主见,也拿不出个解决方案,只能对大臣下旨:“再议。”
进讲时,朱翊钧心不在焉,询问张先生对此案的看法。